被解開手銬後，馮英傑和趙龍一動不動在地上躺了片刻。五分鍾後，馮英傑聽到趙龍冷酷的聲音：
“他竟然把小便撒到老子的頭上，老子要他吃屎。”
地下室很安靜，趙龍的聲音顯得突兀而滑稽。
馮英傑沒有回應趙龍，他的目光裏是他慣常的迷茫，好像這會兒他正陷入某種無法排解的矛盾之中。趙龍不知馮英傑在想什麼，他問，下一步怎麼辦？還殺丁成來嗎？馮英傑沒回答。趙龍接著說，你答話呀。馮英傑白了趙龍一眼，然後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說：
“走吧。”
“去哪裏？”
“你說去哪裏？洗澡去！”
“你不打算殺丁成來了？不行，你不殺，我一個人去殺。他媽的，竟把尿撒到老子頭上，我要割了他的命根子。”
“你別亂來。”
“你怎麼啦？不是你想殺他嗎？你把我叫來殺他，你現在不想幹了？你爹被那家夥殺了，你自己被那家夥尿了，你現在不想殺了嗎？你還是個男人嗎？”
“他沒騙我，我爹有心髒，我知道。我爹是心髒病死的。”
趙龍還是不甘，他伸出小拇指羞辱馮英傑。馮英傑很生氣，說，你再試試？趙龍於是又伸出小拇指。馮英傑目露凶光，突然掐住趙龍的脖頸，罵道：
“你再不閉嘴，老子殺死你。”
趙龍奮力掙紮，雙腳踢馮英傑。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打架。他們幾乎每個月都要打一次架，沒有什麼大矛盾，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口角之爭。但打歸打，打完了，兩人還是朋友。怎麼打都拆不散他們。
後來，他們從地下室出來，來到護城河邊。陽光照射到河麵上，河麵像一麵晃動的鏡子，反射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分外刺眼。一些水草在河水中蕩漾，有幾條細小的魚在水麵上活潑地嬉戲著。馮英傑奮力把手中那引爆炸藥的紅色按鈕扔到了護城河裏。
這會兒趙龍的臉上出現這幾天來第一次天真爛漫的傻笑，好像他全然沒有過剛才要殺丁成來的念頭。他確實是個不記仇的家夥。馮英傑有點煩趙龍笑得這麼白癡，狠狠地踢了他一腳。趙龍也不介意，誇張地用手撫著一條被踢中的左腳，右腳一跳一跳地把自己移到馬路邊。
“你把我踢出血來了。”
“我踢死你。”
一輛紅色的公交車從遠處馳了過來了。馮英傑想起少年時在永城的時光。那會兒他還不是一個殺手，僅僅是個小偷。那會兒，他經常在公交車上作案。做小偷的時光是快樂的。他和夥伴像魚一樣在人群中出沒，陽光從車窗外打入，照射到乘客們茫然的臉上。馮英傑很早就觀察到了，人隻要到了火車或汽車上都會是這麼一種表情，好像就此他們把自己整個生命都托付給了乘坐的交通工具。那時候，他通常用刀片割開他們的包，然後把包裏的現金或值錢的東西偷走。得手的一刹那是多麼快樂，血液會瞬間傳遍全身，好像生命突然被激活了，重新活了一次。這種感覺是能讓人著迷的。當然也有失過手的時候，那可就慘了，中國人就是這樣，他們對付不了強盜，可決不姑息小偷，他們揍小偷時，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往死裏打。這就是他後來寧可做一個殺手也不願做小偷的原因。如果你是個殺手，即使有人看見你殺了人，那人也會懼怕你；如果你靠近他，他都會屁滾尿流，跪下喊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