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偷”走後，丁家明往西門街深處走。他發現有人站在街頭仰望著那廢棄的水塔，並指指點點的，他不知出了什麼事。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巨響，接著西門水塔轟然倒下。人群最初有點兒驚慌，一會兒，他們潮水般湧往水塔方向。丁家明也滿懷好奇地推著輪椅前去看個究竟。
“爸爸！”
然後向那屍體衝去。
“爸爸，你怎麼啦？爸爸，你怎麼啦？”
屍體沒有任何回應。抬屍體的警察停了下來。護在屍體邊上的另一個警察認出了丁家明，從後麵抱住了他。他說：
“家明，你爸爸得趕快送醫院，救護車就在外麵，要不你也跟著去。”
仿佛是這句話給了丁家明安慰，好像這句話裏包含著無窮的希望，父親因有了這句話會活過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去醫院隻不過是一個形式。誰都知道半邊臉都炸掉了的人是不可能再活過來的。
父親躺在醫院裏的時候，突然來了很多官員。先是所長來看望，後來是所長陪著局長來醫院，再後來是局長陪著市委書記及其隨眾前來慰問。市委書記看完丁成來，就過來安慰丁家明。他稱丁成來為烈士，是全體警察楷模，是全市人民學習的榜樣。他告訴丁家明，他應該為有這樣的父親感到驕傲。
丁家明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的思維幾乎中斷了，市委書記在講什麼他都沒聽清，純粹是出於禮貌，他才悲戚地不停點頭。
他不清楚接下來怎麼辦？父親的事都是組織上在處理，他們甚至也不同他商量一下。
後來，有人送他回了家。當他獨自在家裏的時候，他整個身心還處在麻木狀態。他還是不能相信父親已經死了。他記得昨天晚上，就在這屋子裏，他還和父親較勁來著，父親被他氣得把燒開水的水壺砸在地板上。這屋子裏還都是父親的氣息，好像父親這會兒正站在他前麵。
他打開電視機。本地新聞正在播報自來水塔爆炸案。這新聞後，播報了市委市政府的授予丁成來革命烈士稱號的決定。他這才再次確認父親之死，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
自受傷以來，父親幾乎成了他發泄的唯一對象。丁家明一直是個好孩子。在朋友那兒，他總是彬彬有禮，待人客氣周到。但在父親麵前，他的脾氣非常臭。這壞脾氣自母親離家後就顯露端倪。父親似乎看出家庭破碎對兒子的影響，因此老覺得虧待了他，總是百般遷就他，這更助長了他的臭脾氣。現在父親死了，當他回憶和父親之間的點點滴滴，內心悲愴。父親是一個多麼隱忍的男人，不太說話，把一切痛苦都藏在心裏，而他還要動不動用自己的傷痛去刺激他。丁家明喃喃自語：
“父親啊，我這樣是因為你是我最親近的人。”
說出這句話，他幾乎是泣不成聲了。
深夜，丁家明決定給母親打個電話。電話撥通後，先聽到的是母親清晰的呼吸聲。母親知道是他打過去的。一年中，他偶爾會給母親打一兩次電話。母親並沒有說話，在等著他先說。也許是這會兒，他太脆弱了，他竟先哭了起來。
“媽，爸死了。”
然後是長長的沉默。
母親的冷漠刺痛了他。他突然覺得自己對著母親的哭泣是多麼可笑。他就猛地把電話擱下。
一會兒，電話響了起來。他知道是母親打來的。他沒有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