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殯儀館悼念廳播一遍一遍地放著哀樂。每次黨和國家領導人死亡,這哀樂就會從電視或廣播上傳來,它是全國人民最熟悉的曲調之一。人們神情哀戚。

這幾天電視報紙都是丁成來的新聞,還登有他的遺照。小暉不想見著這些東西,可她逃都逃不了。現在這張遺照就放在悼念大廳的牆中央,非常巨大。照片上的丁成來十分嚴肅,不苟言笑,目光警覺地直視著悼念廳,好像悼念廳裏每個人都是罪犯。照片上的人讓小暉感到陌生,她甚至覺得那不是同一個人。

在聽到丁成來死訊後,小暉給丁家明打過電話。這次他沒有拒接。打電話時,她隻顧哭,沒說一句話。電話那頭傳來丁家明長長的歎息。

命運究竟是什麼?是起於一個偶然事件嗎?是在一個偶然事件後,繼續著他偶然的生活嗎?要是沒有那次越南之行,丁家明會被那輛車撞上嗎?要是沒有被那輛車撞上,她和丁家明現在又是什麼狀況呢?還會是戀人嗎?或者因另一個偶然的原因,他們彼此仇恨,像現在一樣形同路人?再追問下去,要是沒有丁家明的殘疾,她會和柯譯予認識嗎?她可以斷定自己不會如此關注這個人。這個人一定不會出現在她的視野裏。她和他就像生活在兩個星球之上,將不會有任何交集。

這世間的一切皆有偶然構成。人們通常會在一係列偶然發生後,回過頭來梳理出其中的邏輯,梳理出一係列的必然。世事哪裏有什麼邏輯。一切用邏輯去看每一個具體的個人生活都是荒謬而可笑的。

但她知道,她處在那個偶然的起點。那是一個罪孽的起點。要說邏輯,這才是邏輯。靈魂總要編織這樣的邏輯。靈魂的邏輯是,你有了罪過,你就無法再釋然。她道知她所有的疼痛都來源於此。

小暉認出了柯譯予。她就在他前麵。當中隔了三排人。她觀察著這個人。他的臉色發青,消瘦得厲害。她很想看看他墨鏡後麵的眼睛,不過她猜得出來,一定是迷亂而痛苦的。他一定也看到了小暉,但他沒和她說一句話。

這兩天,小暉依舊在關注他的微博。柯譯予沒有再更新微博,他也沒有刪掉受王培慶脅迫寫下的那條微博。那條微博轉發的人相當多,幾乎激怒了所有人,很多人譴責柯譯予,這些留言和評論中充滿了人身攻擊和汙言穢語。柯譯予置之不理。當然依舊有很多人對柯譯予充滿善意,對他做出的決定表示理解。

柯譯予向丁成來鞠躬後,並沒有去問候家屬,而是獨自一人離開了葬禮現場。

葬禮依舊在進行中。讓小暉迷惑的是,除了悲傷外,死亡同時帶給她溫暖而寬容的情懷。麵對死亡,一切算得了什麼呢?在死亡麵前,生命是多麼脆弱,唯有相互珍惜,才是出路。她多麼希望和丁家明重歸於好。

葬禮結束後,小暉從悼念廳出來,看到柯譯予在等著她。柯譯予摘掉了墨鏡,整張臉顯得十分蒼白,眼睛充血,眼袋都鼓了起來。

“能和你說幾句嗎?”

小暉點點頭。

“你還好嗎?”

“就那樣吧。”

“你是對的。”

小暉有點吃驚,沒想到柯譯予會說這個。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會知道我的感受。”

她看了柯譯予一眼。這會兒他坦誠地注視著她,目光裏布滿了陰霾,好像此刻這個男人已被噩夢所纏繞。

“丁成來死之前我向他承認了。”

這回小暉更吃驚了。

“你不相信?是真的,我承認了。為了丁成來,你不應該對我心軟。”

“我在考慮這事,我不會心軟。”小暉冷冷地說。

她看到柯譯予目光裏掠過一絲暗影。是恐慌還是絕望?

“那就好。我希望你馬上。我罪有應得。”

說完,柯譯予就走了。

看著柯譯予遠去的孤獨的背影,小暉一時百感交集。她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她和他都是罪人,做一個罪人是不幸的,在這一點上,她原諒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