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3 / 3)

九十年代小說整體乏善可陳。當此艱難時世,有人倡言“新寫實主義”。“躲避崇高”,“分享艱難”。應運而生的這一類小說,可以說是正統文學的代表,政治力求正確,藝術追摹宏大;個別作家貌似解構正統,如王朔,實質上是一種“別裁”,一種補充。由於有著各種權力資源的支持,潛在勢力是雄厚的。但這時,一種相反的文學趨勢也起來了,就是所謂的“個人化敘事”。敘事的個人性,在這裏竟成了反社會的一個遁詞;正如有人標榜“女性主義寫作”,卻置換了整個源自西方用語中的自由、平等這樣帶政治學、社會學的內容,而從事個人題材的寫作,瑣碎、淫靡、空洞,甚至充滿色情描寫。此時,又有所謂的“新生代”群體順次登場,批評家為之鼓吹,出版界推波助瀾,呈崛起之勢。其實這批青少年作者普遍缺乏社會生活方麵的體驗,也缺乏文學訓練,浮囂有餘而堅實不足。

新世紀以來,又有人提出“底層文學的口號”。倘若能夠正視現實,關注底層,對於有著幾千年“瞞和騙”傳統的中國文學來說,應當是一種根本的轉變。但是,以我們的作家目前的素質和狀態,要高張並堅持一種現實主義的文學精神,並非輕而易舉的事。一些被稱為“大腕”的人物繼續編造冗長的故事,即使抓住“苦難”作題材,也是隨意編織材料,違背生活邏輯;而且在主體方麵,也缺乏起碼的誠愛與同情。作品的“酷”,不僅僅在於技術上的冷處理。具有一定的底層生活經驗的作者,作品大多顯得粗糙,因此在總體上比起八十年代,中篇小說創作不見得有長足的進步。較為優秀的作品,有尤鳳偉的《小燈》和林白的《回廊之椅》,兩者對土改曆史都有顛覆性的敘述;描寫礦工生活的,有遲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反映農村題材的,有劉慶邦的《到城裏去》,胡學文的《命案高懸》,以及徐則臣寫農民工的“北漂”係列小說。另外,像薛藝溈的《通往天堂的最後一段路程》,鍾晶晶的《第三個人》,則以其哲理性和詩性,在眾多以故事性見長的小說中顯出一種罕見的雜色來。

近百年間,中篇小說從題材、主題、體式、技巧等各個方麵,不斷地有所開拓,有所發展。但是,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現象是,最早出現在現代小說上的《阿Q正傳》,至今仍然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比起二三十年代的小說來,當代小說雖然在敘述故事和刻畫人物等手段方麵,相對顯得嫻熟,但是,藝術個性並不突出。首先,表現在文學語言本身,就缺少個人筆調;在現實生活中,長期的集體主義教育,使個人性受到遏製,或許是根本的原因。同時,語言也缺少優雅的氣質,缺少精致,缺少韻味,這同長期推廣“工農兵文藝”,以文學為政治宣傳的工具不無關係;擴而言之,同漢語語境遭到破壞,同整個社會語言的粗鄙化有關。在形式上,中國小說滿足於講述故事,講究“好看”,缺乏西方小說的那種精神性,缺乏思想深度。

中篇小說的繁榮,從根本上說,有賴於一個民族的文化和文學的繁榮。道路是漫長的,但因此,前景也未嚐不可能說是開闊的。單就現代小說發展來說,從五四到現在也不過是一百年的曆史,具有經典性價值的作品極少,而真正堪稱優秀的作品也不會很多。在此,我們編選了這套《中篇小說金庫》,旨在集中這類具有較高的思想價值和藝術價值的作品,以利於流播;反過來,也可以充作進一步滋養小說創作的一份泥土和養料。需要說明的是:其中有個別作品,編者並不認為屬於最優秀的部分,但是不可否認,它們自問世之後在文學界和讀書界中造成的影響,從文學社會學的意義上考慮,這也未嚐不可以算作是一種“含金量”,因此一並予以收入。

《金庫》分輯陸續出版,希望得到作家、批評家、文學史家及廣大讀者的大力推薦,以確保它作為中國現代小說的一個文本係統的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