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和她的貓(3 / 3)

我有一天去表姐家,碰到了老蘇。老蘇同我無話可說,不過他天生是個熱情的人,就沒話找話和我說起我們街區。他讚美我們街區純樸的生活,讚美我們緊密無間的鄰裏關係。他說:“多好啊,你們有什麼事都相互照應著。”老蘇還沒說完,表姐就跳了出來。表姐生氣了,她說:“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樣的風涼話誰不會說。我看你這是把自己當作海外僑胞,自我感覺太好。要這樣你給我滾。”表姐真的翻了臉。我對表姐這樣對待老蘇很吃驚。老蘇卻沒有尷尬,涎著臉走到表姐前麵哄表姐。表姐對他愛理不理。我預感到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不同尋常的關係。我舅媽見他們這樣,沉下了臉,她不停地假裝咳嗽,提醒他們不要過分。但老蘇和表姐置若罔聞。

同我預感到的一樣,一個月後,表姐就搬到老蘇那裏住了。這對我舅媽來說,太有諷刺意味了,簡直是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這樣的事超越了我們街區的道德觀,一個老頭和一個姑娘的曖昧關係,在我們看來總是有常倫。大家議論紛紛,但這回嘲笑的對象是我舅媽。這是因為表姐對人們來說已是一個十分遙遠的人了,況且她總是做出不可理喻的事,大家也就見多不怪了。我對表姐這麼做十分理解,為了逃離我們街區,她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那幾天,我舅媽閉門不出,鬼鬼祟祟的像一個幽靈。

老蘇和表姐的婚禮是後來補辦的。表姐幾乎想請我們街區所有的人。我想大概表姐想讓大家見識一下她的幸福生活。我知道表姐看不起我們街區,但又在乎我們的看法。她總是想證明她最終是個勝利者。我們大家都去參加了。我想其中不乏前去看熱鬧的人。表姐對大家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她常常撇下新郎來到我們中間與我們說笑。我發現平時那個孤傲的蒼白的表姐在這天晚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了婚紗的緣故,整個晚上表姐生機勃勃,神采飛揚,麵色潮紅,肌膚光潔,頭發烏黑閃亮。隻是她懷中的花花似乎顯得無精打采。新郎老蘇也一樣的出色,不時來到我們中間,用手撫摸表姐懷中的花花,臉上掛著動人的微笑,表現出一個成熟男人的自信。他們就這樣在婚姻進行曲中接受我們的祝福。我們還去了他們的三居室新房。新房裝修得十分豪華,舞台式的客廳和原木護壁創造出一份做作而精致的浪漫情調。看著表姐滿足的笑,我想,表姐總算逃離了我們街區,過上了她夢想的那種生活了。

表姐結婚後,我曾去看望過他們幾次,但都沒碰到。後來聽舅媽說,表姐和老蘇走穴去了。那個時候,演藝界走穴成風,而一台晚會總是要由各種各樣的節目組成的,有人請表姐和她的貓出個節目,並且開了可觀的出場費,於是老蘇和表姐就跟著穴頭滿世界跑。舅媽說表姐賺了不少錢。

他們結婚還不到一年,我就聽說他們過得並不美滿,還時常吵架。老蘇認為表姐的表演太平,太嚴肅,缺乏幽默感,他想親自上台表演一次。結果老蘇用他誇張的小醜式的表演而大獲成功。從此以後,穴頭堅持要老蘇上台表演。這樣表姐就成了看客,成了跟班。更讓表姐難受的是老蘇表現得比她更愛花花。他用進口的洗發液為花花洗澡,這是表姐從來沒有想過的。他還讓花花睡在他的身邊,並且常常忽略表姐。表姐感到不但老蘇,連花花也在疏遠她。花花現在總是喜歡和老蘇玩,對表姐已不像從前那麼親熱了。表姐因此非常失落,她感到自己在這個家裏竟然成了個什麼也插不上手的第三者。

表姐就是那時開始心懷怨恨的。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樂趣,變得非常消極。多年來她一直比較注意自己的儀表,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現在,她變得非常邋遢,經常不洗漱,不梳頭,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老蘇因為忙於演出,開始並沒有注意到表姐的改變。有一天,老蘇見表姐躺在床上,以為表姐生了什麼病,去摸她的額頭。表姐惡狠狠把他的手打去,吼道:

“滾!”

這之後,表姐總是找老蘇的茬,言語刻薄。一天,表姐看到老蘇在替花花梳理毛發。老蘇一邊梳,一邊口中念念有詞:“花花,我們家的搖錢樹,你舒不舒服啊?”表姐聽了非常反感,歇斯底裏地說:“你都掉到錢眼裏了,你這個小市民,真俗氣!”於是他們就開始吵架。據說,表姐的脾氣相當古怪,喊起來像貓叫一樣讓人難受。

從此表姐不怎麼愛貓了。她常用腳踢花花。每次她踢花花時,老蘇會撲過來護住花花,並斥責表姐究竟想幹什麼。表姐隻是冷笑。老蘇懷裏的花花總是可憐巴巴地望著表姐。

讓我們驚訝的是,一年以後,表姐居然殺死了花花。那天,表姐和老蘇因為花花又吵架了。老蘇覺得表姐實在太不可理喻了,就動手打了表姐。表姐被老蘇打出了鼻血。就在這一天,表姐用剪刀刺死了花花。看到的人說,她刺了不隻一刀,因為花花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毛了。這隻有在恨之入骨的情況下才會做得出來的。殺死花花不久,表姐就生了一場大病,住進了醫院。

這以後,我們不愛說表姐冬妮的事了。西門街的人從來對弱者抱有一份惻隱之心。雖然這事過去沒多久,但我們把它當成了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