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然在“緣林”外等到陳叔時，蘇藜已經吩咐家中阿姨準備午飯了，兩人同時往家趕，不同的是，蘇藜帶著一臉笑，米然則帶著一臉失魂落魄。
蘇藜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聽見開門聲，連忙轉過頭去，笑得眼角平時不易被人察覺的魚尾紋都綻開，對門口換好鞋的米然拍了拍左手邊的空位招呼道：“來，快坐下，跟我好好說說，發生什麼事兒了？”
米然見過很多次蘇藜的笑，從他漸漸能感受到身邊的事物，還不能聽懂別人的話，不能和別人交流起，蘇藜總是會笑著對他說：“沒關係！我們米然最棒了！”
他記憶裏，那是蜂蜜柚子茶的味道。
但此刻的蘇藜，笑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本能地靠過去，坐在沙發上，很委屈地叫了句：“蘇藜。”也隻有在蘇藜麵前，他才會表現出一個孩子會有的情緒來。
二十歲的米然，一米八三，便是坐在沙發上，也要高出自己許多，但這樣不自覺的語氣，像是四五歲被人搶了糖的小孩子，因為牢記大人謙恭有禮的教導，隻能將委屈帶回家說給父母聽。
蘇藜一聽這聲，心就軟下來，忙收起玩笑的心思：“怎麼了？慢慢說。”
“‘feifei’不見了。”
蘇藜知道他現在心裏很亂，他一直是個很有條理的人，這樣沒有前言後語說一句毫無聯係的話，隻能表示他很慌亂。便隻好選擇順著他今天運動的軌跡慢慢誘詢：“米然的試驗做完了嗎？”
“沒有蚯蚓，去找。”
“哦，找到了？”
“嗯，在林子裏。”
“然後是不是碰到什麼人了？”
“嗯，她摔倒了。”
“誰摔倒了？”
“英語係的，新生，南菲。”
“摔倒的人叫南菲？是英語係的？新生？”
“嗯，我聽見有人在叫，菲菲。”
“聽見有人叫她‘菲菲’？”
“不是，有人叫‘菲菲~’，聲音。”米然有些著急，又重複著給蘇藜打電話時發出過的那個聲調。
“你是說，叫‘菲菲’的那個人，你聽過那個聲音？”
“感覺，很奇怪。”米然說完這句話，似是終於把自己的疑問說出口，隻一臉期待地等蘇藜給他解惑。
“菲菲，菲菲，你知道是哪個‘fei’嗎？這個名字很常見，喊的人也多。”
米然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南菲自我介紹時並沒有說過，隻好搖了搖頭，過幾秒又補了一句：“女生。”
蘇藜很容易就把“女生”和“菲”字對應起來，腦海裏有一瞬間閃過奇怪的熟悉感，但又記不真切，“菲菲~”蘇藜低聲嘀咕了兩遍，還是沒想起來在哪裏聽過，隻好放下，反問道：“米然現在很困惑，是不是？對那個聲音。”
米然點了點頭，認真地看著蘇藜的嘴巴，隻等那裏吐出讓他信服的答案。
“米然，你知道人的名字有很多重複的，同音的，對不對？人的發聲頻率也是一樣，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你聽見了一個比較熟悉的聲音，覺得奇怪，也許隻是因為你在另外的人那裏聽到過相似的，與記憶產生了共鳴而已，你懂嗎？”
米然的自然科學類成績非常好，蘇藜這麼一說，他雖然隱隱覺得奇怪，但也不能否定這個結論。而且，這麼多年，蘇藜每次都是對的，他也就相信了，臉上顯出雲開霧隱的笑來。
蘇藜一看這笑，就揪了一下他的臉，笑問道：“今天有沒有主動跟同學說話？”
“看書。”頓了頓又接著道：“嗯，和南菲說話。”
蘇藜早就料到了，大學待了一年，除了剛開學自我介紹，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問一問這個問題，但答案每次都一樣，她甚至在想，當初選擇讓他住在外麵是不是不對？但又不舍得勉強他。
蘇藜說，要與人交往，交流是第一步。米然卻想，自己每天看書，聽課，吃飯，回家，有時候也聽別人說話，這些已經排滿了他的作息表。
有需要的時候，交流是工具，但他並沒有這樣需要的時候。
所以，為什麼要主動跟別人說話呢？這個問題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問題，一定要等弄明白後，才能思考如何去付諸行動。這麼琢磨了一年，他也沒有弄明白為什麼，和同學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