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的劉陳氏在客廳帶孫子玩耍,孩子摔倒了,哇哇大哭。老人指著堂上的畫像說:“乖乖別哭,你爺爺回來給你買糖吃。”
兒子這時候正好走進來,對母親說:“母親,別說這些了,您說了一萬次了,父親離家三十多年,音信全無,說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他哪裏能回來?別拿這哄娃娃。”
母親罵兒子不孝順,怎麼能說父親不在世上了呢?說不定他那天會回來的。這樣的爭論有過幾次,兒子也就不再多說話,隻是準備本錢,說要出遠門,一邊去找父親,一邊做生意,母親隻是不舍,也就耽誤下來。
突然一天,大門外進來一個老頭,從腮邊到下巴全都是胡須,又黑又瘦,風塵樸樸地背著一個包裹,進門就往桌上一放,走到供桌邊往太師椅上坐下,喟然長歎:“啊,總算回家了。”
兒子聽到動靜,從側廂房出來,見一個老頭子莫名其妙跑到自家堂上坐著,上前問道:“請問老人家,您是何人?來找何人?有何貴幹?”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叫出了他的小名兒,欣喜地說:“你是我的兒子吧。”
劉生大驚,說:“這位老人家,您要吃飯,我們可以留餐,您要是渴了,我給您倒茶,不能跑到我家來冒充我父親吧。”
“臨走前,我不還請人畫像掛在這大堂之上嗎?至今還在啊。”老人抬頭望著牆壁,有幾分悵然。
劉生笑了:“您不說我還不比較。您看,我父親體態豐腴,麵孔白皙,隻有少許胡子;而您呢?枯瘦如柴,麵目黧黑,胡須像亂草一般,更不用說冠裳履綦哪裏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了。”
老人回過頭來笑了:“你這個娃娃呀,當初我走的時候,你隻有三歲,現在你應該有三十四歲了,哪裏還能找的到你小時候的影子?不是在我自己的家裏,在外麵,我們兩個鼻子碰腫了,我也絕不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的,你當然也認不出我啊。”
說完就要往後麵走,劉生把他攔住了,問他幹什麼?他說:“叫你母親來,她還好嗎?”
母親抱著孫子從外麵進來了,看見堂上坐著一個人,對兒子說:“有客人來了也不給別人倒茶,還要我動手嗎?”
老人站起來了走過去:“賢妻啊!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劉陳氏嚇得倒退了兩步:“你是何人?竟然冒充我的丈夫?”
劉生笑了:“你看,我媽都不認識你,你何苦還在這裏找沒趣?請回吧,哪裏來的你到哪裏去。”
老人的眼睛蒙上露水,搖搖頭:“你們都不認得我了?可是我天天想著你們,三十一年了,做夢都想回家,想不到,現在孫子都這麼大了。當初我走的時候,兒子隻有現在孫子大,孫子長得和兒子小時候一樣啊!”說著伸手過去要抱孩子,孩子嚇得往祖母懷裏鑽。
劉陳氏有點相信了,問老者:“你說這堂上的畫像是你嗎?”
老人退回到座椅上說:“那是夏天端午過後,村裏來了個畫師,說可以給人畫像。我那時候正要出遠門去做生意,就請他來畫一張,給你們做個紀念。畫好了以後,還是我拿到歙縣街上去找緣緣堂人裱起來掛牆上的,畫像的後麵,有緣緣的印記,也寫著畫家的名字,如不信,你們拿紙來,我寫給你們看。”
劉生連忙拿來紙筆,老人把畫像師、裱畫師的名字一起寫出來,而且還寫出了兒子的名字,妻子的名字,自己父親母親的名字,嶽父嶽母的名字。
劉陳氏越聽越像真的,不再避諱,坐到方桌的另一端,仔細地打量著男人,想找出一些麵目的留痕。老人也注視著她,喋喋不休,回憶起往事,說他當初怎樣迎娶陳家的小姐,兩人怎樣拜堂成親,怎樣生了兒子,為何又要出去……大事小事都說了一遍。
終於,從他的述說中說出了隻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細節,還有那偶爾流露出的已經遠逝的神情,她嚎啕大哭:“你,你果然是我的丈夫啊!你怎麼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
老人這才說:“三十多年,我一路北上,沿途做生意,指望發達之後衣錦還鄉,誰知道旅途困頓,生意難做,兵荒馬亂,越走越遠,一直到了秦嶺、隴山。那裏山高路遠,既無路費回來,也沒人捎信回家,開始生存都困難,後來慢慢好點,一直到現在積攢了一些銀兩,有了路費,這才千裏迢迢趕回來。想不到,不僅兒子孫子不認識我,連妻子也不認識我了……”
說著說著淚水潮濕了雙眼,淚珠順著腮邊流淌。劉生這才確認這是自己的父親,趕緊拉著兒子跪下,連連磕頭,說:“兒子不孝,見了父親的麵認不出來,居然還要往外趕,還請父親原諒啊……”
跟著,劉陳氏讓媳婦出來拜見公公,叫孫子喊爺爺。一家人團聚之後,兒子就說要上路去做買賣了。父親竭力阻攔:“說去不得去不得,去了以後,回家來你的妻子兒子都認不得你了。我帶回來一些錢財,可以買些田地,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全家團聚吧。”
兒子也沒堅持出門了,從此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