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祿寺這幾天傳出一件怪事:光祿署丞吳勉學瘋了,居然說他死裏逃生,到閻王殿裏走了一趟才回來。閻王爺說他陽壽已經到了,他苦苦哀求,說願做好事,贖回生命。閻王問他要做什麼好事?他說吃錯了藥,就因為醫書有誤,所以回去即使傾家蕩產,也要反複校對,重新刊印醫藥書本治病救人,閻王爺這才放他回到陽間。
前些日子吳勉學就唉聲歎氣,精神萎靡不振,仿佛得了大病的樣子。衙門裏前後請了幾個大夫來給他看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給他開了幾服藥就走了。他吃了藥也沒見好,一天深更半夜,突然跑出臥室,在院子裏狂呼大叫,說他必須要辭官回鄉,重新刊印醫學書籍,否則閻王爺還要找他算賬。
開始人們以為這事荒誕不羈,但是他居然能夠把大夫給他開的什麼藥,出自什麼書什麼方子,怎麼前後矛盾、互相衝突都敘說了一遍。誰也不知道,吳勉學少年時候就喜歡讀醫學書籍,“生病”之後根本沒吃那些藥,反而口口聲聲說缺少“當歸”一劑藥。見他說得言之鑿鑿,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上司就準許他解職歸鄉了。
臨走他去向京城好友陸生辭行,而且還上所借的書,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書裏掉出一張紙片,是一首詩:《蔣濟民自光祿署丞調主靖安簿滿考入京乞致仕賦以送之》,撿起來還給他,問是不是他寫的?
吳勉學說,這是顧青寫的,不是詩有多好,隻是說到心裏去了,跟著吟誦道:“黃龍浦南雲水鄉,八月鱸魚三尺長。遠遊不柰鄉思苦,歸去正及秋風涼。內朝供奉參鷺羽,西江撫字留甘棠。丈夫事業無小大,看取老圃寒花香。”,
聽出他的心思,陸生為他惋惜,叫著他的字:“師古啊,說什麼陰曹地府閻王爺,是你這小子裝神弄鬼哦,十年寒窗苦,就為取功名。你如今高居廟堂之上,為何還要想回鄉?”
在人高眼低的京城,陸生是他難得的書友。於是對他說了實話:自己本是徽州西溪南人,出身世代業商的家庭,父母就希望他讀書做官改換門庭。好不容易官至光祿署丞,他幹了不久,就覺得以皇室膳食為專職,每天油鹽柴米醬醋茶之類無聊透頂,最苦惱的是沒有書讀,盡管吃得好住得好,哪抵家中萬卷書。
陸生說,自己不是經常借書給他看嗎?吳勉學搖搖頭,說對方的書沒有自家藏書的千分之一,等他回徽州老家,現在借過他一本書,以後可以送他十本書。因為,辭職還鄉後,就當個刊刻圖書之人,不就有許多書了嗎?
陸生為他可惜,接過他手中的詩,指指題目:“你的前任,蔣濟民不就從光祿署丞調主靖安簿了嗎?做官升遷有望,還有俸祿可以養家糊口啊。”
吳勉學搖頭笑道:做官不是讀書人唯一的出路,如果能印出更多的書的,讓天下讀書人都受益,書才讀得更有價值。普及眾生、棄儒從賈,難道不是功德傳世嗎?
回家之後,吳勉學回家後,就用自己的字開了一家名曰“師古齋”的書坊。明代商業發展,促進了通俗讀物、戲劇讀本、日用指南、科技用書的興起。勉學見多識廣,家中藏書豐厚,搜集版本更加容易。
但他與別的書肆老板不同,不去製作追趕時尚、謀求利益的暢銷書,他要建立功德,重點印刷《十三經》、《二十子》、《曆代史正》等經史子集之類書本,弘揚正統文化,不惜花費巨資刊刻如《資治通鑒》、《宋元資治通鑒》、《兩漢書》、《世說新語》、《花間集》等。
他采取與別人聯營的多種方式,比如說,自己出資請專家校勘;自己校勘請其他書商刊印;自己刊刻請其他書賈代銷……既增強自身校勘印的力量,同時也縮短了刻印周期,更保證了出書的質量,使其嚐校刻經、史、子、集數百種,都讎勘精審。
明中葉的鑒賞大家謝肇涮認為,吳勉學的刻本不亞於宋版。《四庫全書》的編纂者在輯錄《河間六書》時,特別讚賞吳勉學的輯刊之功:“《河間六書》二十七卷(通行本),明吳逸學編。勉學字肖愚,歙縣人……今存其總目於此,以不沒勉學綴輯刊刻之功焉。”他們甚至依據吳勉學刻本校改《世說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