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教誨師說,“接著聽福音。”他拿起大書本《聖經》翻動著,嘖嘖地舔指頭蘸口水。他是個大塊頭壯雜種,麵色通紅,對我倒很喜歡,我年紀小,而且對大寶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根據獄方安排,我要精讀此書,作為繼續教育,同時特許我一邊讀書一邊在教堂聽音響,弟兄們哪,這倒真是不錯。他們把我反鎖在裏麵,讓我聆聽巴赫和韓德爾的聖樂,同時讀大寶書講的古代猶太人的故事:他們自相殘殺,狂飲希伯來酒,接著同妻子的侍女上床,真不錯哇。這種內容吸引我讀下去,弟兄們。我不大理解大寶書後半部,它似乎全是說教講道,而不是行軍打仗和抽送縱欲。有一天,教誨師粗壯的手臂緊緊抱住我,對我說:“啊,六六五五三二一號,想想基督受難吧。孩子,反思受難是有好處的。”他身上始終散發著蘇格蘭酒那種嗎哪神糧般的濃烈氣味,說著說著他又跑到自己的小室去喝幾口。於是,我細心閱讀了鞭打耶穌、加套荊冠,然後是釘十字架之類,更加看清了其中的道理。音響放出心愛的巴赫音樂,我閉上眼睛,能看到自己在協助,乃至主持折磨那穌和釘十字架的刑罰,身上儼然披著古羅馬服飾……托加袍。所以關在八十四下號國監,倒也不是全然浪費了:典獄長聽說我喜歡上了宗教,大為高興,這就是我的希望所在。
這個禮拜天早晨,教誨師從書本上念到,有人聽到了福音,卻一點也聽不進去,就好比在沙子上建造住宅,大雨嘩嘩下,雷聲隆隆在天頂炸響,住宅就此玩完。但我想,隻有愚不可及的人,才會把住宅建造在沙灘上,而且他所擁有的哥們實在是一幫子憤世嫉俗的貨色,鄰居也是長著壞心眼兒,看他搞這種建築那麼愚蠢,也不去指點一下。這時教誨師喊道:“對呀,你們大家夥兒。大家翻開《囚徒讚美詩集》第四三五首,唱完讚美詩就結束。”一陣僻啪、噗落、嘩嘩嘩的聲音,囚徒們拿起、放下書本,舔指翻動肮髒小詩集的頁麵,惡狠狠的看守高叫:“不準講話,狗雜種,我看到你啦,九二○五三七號。”我當然預備好了唱片,專放簡單的風琴音樂,勁頭十足的“格哇哇、哇哇哇”,囚徒非常糟糕地唱道:
我等是淡淡的茶水,剛剛泡出,
多搗搗就濃釅了。
我們吃不到天使的神糧,
磨難的歲月正久長。
他們幹嚎著,哭訴著愚蠢的歌詞,而教誨師在鞭策他們,“響一點,要命的,唱起來”;看守們在尖叫:“你慢點,七七四九二二二號”,“吃蘿卜的人來抓你啦,狗屎。”結束之後,教誨師說:“願聖父聖子聖靈永遠加持你們,使你們向善,阿門,”大家蹣跚而出,伴奏著阿德裏安·施萬克塞爾巴的《第二交響曲》選段,是鄙人精選的噢。我想,人可真的不少哇;我站在音響旁邊,目送他們拖著腳,就像牲口一樣眸眸眸、咩咩咩地叫喊著離開了,髒指頭指指點點,要求放響一點,因為我看上去備受特殊照顧,最後一個人懶洋洋地出去了,他的手臂像猿猴一樣垂著,僅剩的看守在他後腦勺響亮地拍打一下;我關掉音響,教誨師吸著煙走近來,教士服還沒換掉,上麵有很多的白色花邊,就像姑娘的布拉提。他說:
“再次謝謝你,小六六五五三二一號,今天有什麼消息告訴我呢?”我知道,這位教誨師正力爭成為監獄宗教界的大聖人,他需要典獄長給他出具刮刮叫的證明文件,所以他不時地去典獄長那裏,悄悄彙報囚徒中正在醞釀什麼樣的陰謀,而他是靠我才得到一大堆的這種類似廢話的獄中新聞。其中大多數東西是我編造的,也有少量是查有實據的,比如有一次我們牢房水管上傳來篤篤篤、篤篤篤的敲擊,說大個子哈裏曼打算越獄。他準備在出糞時間打倒看守,再換上看守製服出逃。還有一次,因為食堂裏吃食惡劣,他們準備大鬧一場,把飯菜扔來扔去,我知道後就報告了,教誨師上報後,典獄長表彰了他的“公益精神和靈敏耳朵”。所以這次我說,沒有根據地:
“呢,先生,從水管暗號看,一批可卡因通過不正當渠道到貨了,第五排有一個牢房將作分發中心。”我一邊走,一邊編造著,像這樣的故事我已經編造了很多很多,但教誨師感激得很,連連說:“好好好,我親自上報大人,”“大人”是他對典獄長的稱呼,我說:
“先生,我是不是已經盡力而為了?”我對上級總是用很禮貌的紳士口吻。“我正努力著,是不是啊,先生?”
“我想,”教誨師說,“總的來說,是的。你非常幫忙,我認為,已經表現出真正悔改的欲望。如果能保持下去,就可順順利利地減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