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和尚破戒規 酒醉毀山門(3 / 3)

店家告訴他,牛肉賣完了。智深不信,聞到肉香,到後麵院子裏去看,牆邊大鍋裏煮著一隻狗,熱騰騰地散發著異香,責問道:“你家煮著狗肉,為何不賣給灑家吃?”

店家看他眼珠子鼓得牛眼睛那麼大,更害怕,吞吞吐吐地說:“一般,出家人,連牛肉……也不吃,更不會吃狗肉的,因此,沒說……”

“灑家不是一般人,灑家是兩般人,你怕不付你銀子嗎?這裏!”魯智深拍出一錠銀子在桌子上,“切半隻狗來。”

店主人隻有乖乖地撈出狗來,砍開半隻,用大盆子裝了,又搗了些蒜泥,放到他麵前。

魯智深這才笑成二月春花,扯著狗肉蘸著蒜泥,邊吃邊喝酒,一口氣又吃了十來碗,還不願意住口,叫店家再打一桶酒來。店裏人都嚇壞了:“師傅,您,您怎麼要吃這麼多?”

“又不白吃你的,怎麼如此算計?”

店家眼睜睜看他後來又把一桶酒喝了,剩下的一隻狗腿揣在懷裏,出門後又回身說:“多餘的銀子灑家明天再來吃哈。”說完一甩袖子,朝五台山走去。店家心中暗暗叫苦:這下子禍事怕要來了——

魯智深開始還疾步如風,漸漸走著,酒湧上來,頭也重,腳也輕,進了山門前的亭子,身子雀躍起來,突發奇想:俺一年半載都沒試過拳腳功夫了,身子若要僵直可不得了,今日身輕如燕,酒家使幾路功夫看看如何!”

於是走出亭子,把兩支袖子握在手裏,上下左右使了一趟拳腳功夫,折轉騰挪,力氣上來,身子一晃,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隻聽得“嘩啦啦”一聲巨響,亭子柱折了,半個亭子頓時坍塌,塵土彌漫,灰飛煙起。嗬嗬,依然有勁。他高興了,扇動衣袖,避開灰塵,一步一顛上山要進寺廟。

聽到門外山響,兩個門房見又是魯智深酒醉歸來,一起叫道:“不得了啊!這畜生今日醉得更厲害了,不能讓他進來鬧事!”

兩人趕緊把山門關上,把門栓也拴了,見他已經到大門口,用拳頭擂鼓似地敲打著大門,兩個門子那裏敢開。

智深敲了半響,打不開門,身子一扭,看見左邊泥塑的金剛,大喝一聲:“你這個鳥大漢,不替灑家敲門,還舉著拳頭嚇酒家!俺還怕你嗎?”

說著跳上台基,把柵欄撅蔥一樣扳開,拿起一段木頭,照那金剛腿上劈去,“撲簌簌”,金剛大腿碎成塊塊泥土掉下來。

他還不解氣,調轉身來,對著右邊金剛嗬斥:“你這廝也不厚道,居然張開大口來笑灑家!看怎麼收拾你——”說著跳到右邊台基上,又對著那金剛腳上拍打了兩下。這下響動更大,撲啦啦一聲驚天動地,那那金剛居然從台基上倒撞下來,門裏人嚇得麵如土色,智深提著木頭棍子卻嗬嗬大笑。

兩個門子去報了首座,維那、監寺、都寺等一應職事僧人都到方丈處稟報:“這個野貓,今日醉得更不像話,把半山亭子、山門邊的金剛都打壞了!如何是好?”

長老依然不緊不慢地說:“打壞了金剛,請他的施主趙員外來塑新的;撞倒了亭子,也要他們來修蓋,看他瘋狂到幾時,你們隨他去。”

眾僧說:“金剛是山門之主,不能說換就換一個吧?”

長老說:“不用說壞了金剛,便是他打壞了殿上的三世佛,我們也沒辦法。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漢’,何況老僧呢?你們沒見他以前那個凶相樣子麼?沒辦法,隻有回避他。”

眾僧出了方丈處,一起議論紛紛,都埋怨長老實心眼,太窩囊,對這種惡人居然逆來順受……

維那看不過去,隻有吩咐看門的:“你們別開門,聽他動靜就是。”

智深在外麵,聽見維那的說話聲音,那口氣猶如火上澆油。上山來,所有的委屈與憤懣都如火藥,積攥在魯智深心中,已經足夠爆炸的份量,現在有了導火索,刺啦啦有了燃點,他在門外大叫:“你們一群禿驢,再不開門,灑家點把火來,燒了你們這個鳥寺!”

維那聽了叫苦:這家夥瘋了,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萬一真放火可不得了。隻有吩咐門房把大門打開。

門房躡手躡腳拽開了門栓,然後飛也似閃進房裏躲了,眾僧也各自回避躲開。智深擂了一陣,聽裏麵沒動靜了,把山門盡力一推,門開了,他順勢撲在地上,五體投地,腦袋也摔疼了,四顧無人,爬起來摸摸腦袋,直奔僧堂。

眾和尚正在打坐,見他揭起簾子鑽進來,都吃一驚,低頭屏息,不敢看他。他也不看別人,坐到自己禪床邊,喉嚨裏咯咯地一陣亂響,然後嘩嘩地吐了一地。吐夠了,爬上禪床,解開衣服,把直裰帶子也扯斷了,一條煮熟的狗腿脫落出來。

“狗肉狗肉來得好!灑家肚子正餓了!”智深盤腿坐在床上,扯著狗腿便吃。

滿室汙濁,臭不可聞,他居然還吃得下,眾僧個個喊:“善哉!”一齊掩了口鼻。

“好吃得很,當然是善齋,”智深扯下一條狗肉,向隔壁鋪的和尚嘴裏塞,“不信你嚐嚐,真的很好吃的。”

上首的那和尚兩隻袖子死死地掩住了臉。

智深道:“他不吃你吃!”又把狗肉往下首的和尚嘴邊塞去。那和尚忙不迭地躲開,正要下禪床,被他揪住耳朵,把油乎乎的狗腿戳向嘴裏。

對麵床上的四五個和尚跳過來勸時,智深甩了狗肉,提起拳頭,對著那些光禿禿的腦袋上剝剝隻顧鑿去。滿堂僧眾大聲叫喊,各自都去櫃子裏取了衣缽走人。

這一亂可不得了,被稱之為“卷堂大散”,從來是寺廟之大忌。維那禁止不住,首座叫起一班職事僧人,點起寺廟中所有閑雜人員,約有一二百人,執杖舉棒,一齊打入僧堂來。

智深見來人眾多,大吼一聲,搶入僧堂,推翻供桌,撅了兩條桌子腿,抄起來,從堂裏打出,直打到法堂下,兩邊人已經被打傷了幾十個人。

這時長老聽到稟報,趕出來喝道:“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休得動手!”

智深見眾人被長老喝退,這才甩了桌子腿,酒已七分醒了,卻裝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叫道:“長老,他們這麼多人都欺負灑家,您要為灑家做主啊!”

真是惡人先告狀啊。此時長老臉色如土,聲音發顫,氣得全身哆嗦:“魯智深,你太對不起老僧了!前番大醉一次,攪擾了山門的清淨,我通告你兄長趙員外,他專門來信賠禮道歉。你不思悔改,今日更甚,打癱亭子,打壞金剛,攪得眾僧卷堂而走,罪孽何其大也!老衲這裏是五台山文殊菩薩道場,千百年清淨香火之地,豈能讓你如此大醉無禮,亂了清規?跟我到方丈來!”

長老叫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將智深帶回僧堂,留他在方丈歇了一夜。次日,長老與首座、維那商議,大家一致要求將他除去。長老無法,當即修書一封,使兩個直廳道人到趙員外莊上,把魯智深惹下的禍事都告訴他,立等回報。

趙員外看了來書麵紅耳赤,沒想到這收留的“表弟”如此不爭氣,讓自己顏麵丟盡,十分生氣,馬上回書拜覆長老,說:“壞了金剛,亭子,趙某人隨即帶銀子來修整。魯智深任憑長老發遣。”

長老得回信,馬上叫侍者取領了衣服僧鞋,再加十兩白銀,喊出魯智深說:“ 前番大醉,鬧了僧堂,算你誤犯;這次又大醉,惹的禍事更大,老衲這裏決然留不得你了。”

魯智深酒醒之後,才知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彎腰低頭,喃喃道:“師父,您要趕我走,教弟子那裏去安身立命?”

“看在你兄趙員外的麵上,給你寫了這封書,你去奔投另一個地方安身吧。”長老歎了一口氣,說,“老衲昨夜看你不凡,贈你四句偈言,你可終身受用。”

智深跪下恭聽:“師父,弟子願聽長老偈言。”

智真長老指著魯智深,說出這幾句言語:“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遷,遇江而止。”

“弟子愚頑,不知這是何意?請師父解說。”

“記取今日之言,以後你就知道了。”長老遞給他一封書信,“我有個師弟,人稱智清禪師,在東京大相國寺住持,我與你這封書,你去投靠他,可以在那裏討個職事僧做。”

魯智深心中暗喜:這五台山離開塵世,哪有東京繁華?既然不能與眾人相處友好,換個新地方,還有新職位,說不定因禍得福哩。

他更有一個心思,那就是去尋找高俅。在延安府隻是過了一次嘴癮,要找到那廝,隻有到京城去,相國寺才有機會。於是感恩長老,九拜師傅,背了包裹,腰包,肚包,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