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四句?‘逢夏而擒’,難道說夏侯成會被灑家捉住?‘遇臘而執’,灑家會捉住方臘嗎?這一仗的功勞怎會被灑家一個人獨吞呢?嗬嗬,灑家沒這麼好的命吧。”
山洞深處無光無亮,兩人肚子餓得咕咕叫也沒有吃的,擔心出去遇見敵人,隻有說話解悶,解除一些痛苦。
所以武鬆又問:“還有,‘聽潮而圓,見信而寂,’這八個字又是什麼意思呢?”
魯智深說:“我還正想問你呢。”
又是一陣沉寂,武鬆失血過多,腹中饑餓,肚子又咕咕地響起來。魯智深說:“你再睡會,我出去轉轉,看能不能找到吃的。”
走出去,四周寂靜無聲,他爬到山頂,聽見隱隱傳來有宋江部下的叫喊聲:“魯大師,武大師!”
“我們在這裏——”魯智深高興地回應。
軍校們趕來,找到了武鬆,把他送回大營休養,智深也想趁機回去飽餐一頓,問他們宋江現在何處,都說:“在與夏侯成交戰呢。”
魯智深靈機一動,想起了“遇夏而擒”四個字,莫非那賊子就要落在灑家的手裏?送走了武鬆,他輕鬆了一大截,一手拿戒刀,一手拿禪杖,向人聲鼎沸的戰場走去。
走不多時,腹中饑餓難耐,捧點山泉喝了也不頂飽。草叢中突然跳出些野果子,紅豔豔的,如瑪瑙一般,捋了幾把,塞在口中,甜津津的,腹中饑餓,也顧不了許多,能填飽肚子就行。他一路走過去,摘了許多,也吃了許多,心想,要早些發現,武鬆也不至於挨餓了。
但是,好景不長,衣兜裏的野果還沒有吃完,隻覺得腹脹如鼓,肚子疼痛。不好,怕是有毒的野果!他一時憋不住,把禪杖掛在樹上,蹲在樹根下,劈裏啪啦拉了一大坨屎,才覺得輕鬆了一點。
正要起身,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跑上山來,見一個和尚蹲著拉屎,巴掌扇扇鼻子,本想一走了之,可是迷了路,於是問他:“那個拉屎的和尚,這什麼地方?”
魯智深一看,那人雖然穿著便裝,但是臉上帶著戰爭的煙塵,身上顯示出久經沙場的雄武與疲憊。於是裝傻:“那人,你問啥?”
“和尚,你耳朵聾了?我問這是什麼地方,哪裏有下山的道路?”
魯智深已經拉完了屎,撿幾片樹葉擦了屁股,起身拉上褲子,樂嗬嗬地說:“你問我?我還問你呢,你要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那漢子急著找出路,見這個傻和尚,就想應付他:“你問什麼事?”
“我問你姓什麼?”智深騙他,“說了就帶你下山。”
漢子不想耽誤時間,脫口而出:“老子姓夏,你姓什麼?叫什麼?”
魯智深身子一縱,從樹上取下禪杖:“灑家姓魯,叫魯智深。”
“我的媽呀,”那人一聽就跑,“花和尚魯智深?我怎麼遇見你了。”
他哪裏跑得過魯智深,魯智深幾個箭步衝過去,大吼道:“灑家就是‘遇夏而擒’的魯智深,你乖乖地站住,投降吧,命中注定,你就是灑家的俘虜!”
夏侯成嚇壞了,慌不擇路,被地下的野草絆倒。魯智深衝上去一把揪起他,仰天嗬嗬大笑,“嗬嗬,師傅——灑家果然遇夏而擒了。”
夏侯成被抓住還在犯傻:這和尚喊師傅,他師傅在哪裏?什麼是‘遇夏而擒’?
把夏侯成解壓到宋營,宋江十分高興,然後傳令出去:今日殺敵非比他時,正是緊要關頭,你們務必用心,一定要抓住南軍首領方臘,不可延誤。
魯智深哪裏得知,柴進已經打入方臘的內部,做了駙馬。這個假駙馬直接取了方傑的性命,並把宋將帶到方臘的山洞裏。方臘慌了手腳,跑到了幫源洞頂上,看見柴進與浪子燕青殺了方傑,三軍潰亂,知道末日將臨,往深山中奔去。
宋江率領大隊人馬,分成五路,殺進洞來,沒想到方臘已經逃走了,於是傳令三軍:“若有人活捉得方臘的,高官任做,駿馬任騎。三軍投降者,俱免血刃,抗拒者全家斬首!”
魯智深擒了夏侯成,帶到宋營已經疲憊,吃飽了喝足了,本想睡一覺,可是接到命令,又讓他繼續參加戰鬥。
跟著大部隊出來,已經辛苦多日,疲憊不堪,來到了烏龍嶺上,看見鬆濤陣陣,如海浪翻滾,整個山就好像在搖晃一樣,想起史進的慘死,想起武鬆的斷臂,想起一個個兄弟離他而去,他突然對這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找了一處草深的地方,枕著禪杖,呼呼大睡。
正睡得香,就聽到有人喊他:“魯達,魯達,起來。“
誰在叫我的本名?多年沒有聽過這樣的呼喚了。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清雋的和尚,舉著火把,天什麼時候黑了?怎麼滿天繁星?
見那個舉火把的人好生熟悉,他揉揉眼睛,縱身站起:“王進,怎麼又是你?”
王進點頭:“有緣千裏來相見,無緣對麵不相逢。”
魯智深對他拱拱手:“多謝你上次指點,讓我走出緣纏井,捉住了馬靈。今日你要指引我再次立功嗎?”
王進說:“我指引你吃飯去。”
王進的出現總是神秘莫測,讓魯智深百思不解,在這意外的地方又遇見他,隻好乖乖地跟他走。沒走多遠,轉過一道山崗,有一間茅草屋,裏麵依然非常簡單,但是鍋灶裏的熱飯香氣,已經讓魯智深饞涎欲滴。桌上隻有一碗鹹菜,黑乎乎的,可是王進盛的一碗飯白生生的撲鼻香,自己吃起來,讓他隨意。
剩下的飯也隻裝了一大碗,魯智深毫不客氣,連鍋巴都盛起來,端在桌子上,在他對麵吃起來,又有問不完的問題:“我怎麼一覺就睡到天黑了?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天如此黑,你怎麼又偏偏找到我了呢?”
王進埋頭吃飯,一聲不吭,直到把碗裏的最後一粒飯吃完,才說了兩個字:“緣分。”
“何為緣?何為分?”
“緣就是因果,分就是機遇,從我們在延安府相遇,到萬鬆林裏重逢,緣是命,命是緣。”王進說,“這緣嘛,是前生的修煉,如風,如雲,雲聚風不定,分,是上天來注定我們再次相遇。”
“你與……延安府的那些人……還有緣分嗎?”智深吞吞吐吐。
王進神色凝重:“沒有了。”
“你,還可以奔投小種經略相公的,當時你說他正要出征,有你這樣的戰將,那可是如虎添翼,他也不收你?”
“他真要收留了我,我們就要在陰間相見了。”
“如何這樣說?”
“上回救你們時,喝酒那會我不是說了嗎,昏官們逼著他在沒有援兵,沒有資助的情況下倉促迎敵。即使這樣,他還是五戰三捷。終因後勤沒跟上,援兵也遲遲不到,強敵壓境,士卒散去。小種經略相公率麾下一百多人浴血奮戰,四處受傷,最後在殺熊嶺殉國。你若沒有出走,在他手下,也隻是多了一個英烈而已。”王進悵然半響,仰頭噓出一口氣,“即使那樣,捐軀為國,也強勝於這樣走投無路的好。”
“那……種秀英呢?”智深還是把心裏話問了出來。
“我沒回去,她也沒回去,隨同哥哥一起出征,戰死沙場……”
“如果,灑家還在小種經略相公帳下,一定不會逃離,也會在殺熊嶺戰死……”兩人都陷進沉默中,半晌,智深才說,“但是,也比現在好!打來打去,也不是報國,也不是為家!都是當朝廷的工具。”
王進點點頭:“是的,宋江想招安,但他文不能武不就,隻是借此曲線升官。騙了那麼多人上梁山,又說是為了兄弟揚眉吐氣而求招安。口口聲聲為了全大忠大義,為了攻外敵守邊關,結果打的是自家兄弟——同是農民軍的方臘。你能說他不是為自己是為梁山?所以,這樣的戰爭,早點結束好。”
“灑家早就說不該招安!朝廷本就奸臣當道,地方更是貪官當道。當朝皇帝毫無主見,重佞輕賢,懦弱膽小……弄得民不聊生。對這樣腐敗朝廷與庸君,還要效以愚忠嗎?早就應該推翻了。”
油燈下,王進的眼睛爍爍閃亮,微笑著:“就憑你這話,就該滅九族。”
魯智深以為他反對自己說法,據理力爭:“難道灑家說錯了?就拿你我來說,都曾為官,忠心耿耿,盡心盡責。結果如何,不是被奸臣陷害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就是受盡折磨,逼上梁山。既然都反了,有了前車之鑒,為何還要招安?說什麼怕百姓遭受戰火之災,我說是狗屁!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重振山河,讓百姓早日脫離苦海……你說對不對?”
“問我做什麼?你已經接受招安,我已經脫離紅塵。不招安,你以為就宋江那德性能得天下?”一個魯莽漢子,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漸漸成熟起來了,王進有幾分欣慰,但依然笑他不理智,“是林衝能當皇帝?抑或你能坐江山?”
在交結的朋友中,林衝太孤傲,太陰鬱;史進太年輕,太風流;武鬆太凶殘,太暴烈……隻有這王進,盡管神秘莫測,但隱忍理智,說得在理,幾次相遇,幾次詳談,讓他收獲不小。聽他說到這裏,智深頭搖晃得如撥浪鼓:“一個也不是那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