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豹子頭中風 花和尚圓寂(3 / 3)

武鬆定定地看著他,魯智深麵色自如,不驚不慌,嗬嗬一笑:“既然死就當做圓寂,灑家今日必定要死了。”

“大哥沒睡醒吧?還在說夢話,方在戰場上擒拿了敵首,怎麼聽了潮聲響亮,你就要去死?”武鬆隻剩下右臂,把刀插在腋下,依然有力,拉著他往房間走:“別說笑話了。”

魯智深被他拉著回房間,依然嘴裏大聲地嚷嚷:“潮聲有信,人豈能無信?灑家今天就要圓寂!”

眾僧也笑話他:“師傅,任你是羅漢樣的人物,也不是說圓寂就會圓寂的。”

智深說:“灑家是個至誠之人,說圓寂就能圓寂。快快,你們給灑家燒一桶熱水來沐浴。”

寺內的僧人都當他是說著玩的,一個個攏起袖子說:“別管他,回去睡覺。”

魯智深甩開武鬆,返身叫住他們:“灑家今天非沐浴不可,燒水去!否則禪杖伺候!”

見這個和尚生氣了,職事不敢不依,叫起廚房的道人,燒了一大盆熱水,魯智深自己跑去,渾身上下,洗得幹幹淨淨,穿上袈裟,就對武鬆說:“兄弟,你給灑家去報告宋公明哥哥,讓他來看望看望。”

武鬆勸他:“深更半夜的瘋什麼?大家都睡覺了,你以為想圓寂就能圓寂嗎?你還真當你是活佛呢。”

魯智深翻臉了:“老弟,你今日聽我的,也就聽最後一回,你給我從僧人那裏要些紙筆來,再把宋公明哥哥叫來。”

武鬆無奈,隻好叫僧人送文房四寶來,然後自己去請宋江。

宋江下午才為林衝之事憂傷,明天又要領著大部隊進京,剛剛睡下不久,武鬆就來叫他,十分煩惱:“這個花和尚,今日發什麼瘋?他想留六和寺留下就是,圓寂什麼的弄這一套幹啥?想圓就圓去吧。”

武鬆叫不動,就去請吳用。吳用掐指一算,再出門看天,大吃一驚,趕緊叫起宋江:“夜觀天象,似有異兆,趕快趕快,去得早還能見上一麵——”

宋江深信軍師之言,趕緊穿衣下床。武鬆領他倆過來,房間無人,四處尋找,其餘各處都靜悄悄的,隻有法堂亮著燈光,禪椅上端坐著一個人:身披袈裟,法相莊嚴,趺坐之人兩隻腳疊起,左腳搭在右腳上,雙手合十,雙目緊閉,紋絲不動。

宋江又好氣又好笑,上前說:“吾師鬧著玩,也不該這個時候鬧,深更半夜,您要參禪打坐,不能影響別人睡覺啊。”

智深不答。武鬆也上前了:“哥哥,你不是叫兄弟去叫頭領嗎?宋公明哥哥來了,你有什麼話對他說吧。”

魯智深依然不理不睬,連一點聲息也沒有。

吳用隨之而來,走過去,伸手探探鼻息,竟然氣息全無。情感複雜地扭過頭來說:“魯大師真的……坐化了……”

宋江回過頭來,看見供桌上香爐裏,幾根檀香散發出嫋嫋煙雲,一對燭光閃爍著明光,燭光下一張白紙,紙上幾行楷書,那是魯智深自己寫的字,居然寫的是頌詞:

平生不修善果,

隻愛殺人放火。

忽地頓開金繩,

這裏扯斷玉鎖。

咦!錢塘江上潮信來,

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大驚失色,哭不是,笑不是。

武鬆過去,撫摸著智深的雙手,居然冷卻僵硬,方知他真的去了,大叫一聲:“哥哥,你就這樣丟下我們,自己去極樂世界了嗎?”說完,武鬆仰麵朝天倒地,一時氣短。

盧俊義趕來,吩咐人把武鬆救起,看了偈語,嗟歎不已。眾頭領聽說了都來焚香禮拜。

宋江又是傷感又是欣慰,請寺廟給他做了三天三夜的功課,五山十刹禪師,都來誦經。找個朱紅龕子盛了,請了徑山住持大惠禪師來主持,迎出龕子,到六和塔後麵燒化。

徑山大惠禪師手執火把,來龕子前,指著魯智深道幾句法語:

魯智深,魯智深!

起身自綠林。

兩隻放火眼,

一片殺人心。

忽地隨歸去,

果然無處跟尋。

咄!解使滿空飛白玉,

能令大地作黃金。

大惠禪師下說完火起,眾僧誦經懺悔,焚化龕子,六和塔山後收取了他的骨殖,葬入塔院。魯智深隨身多餘衣物及朝廷賞賜的金銀及各官布施,納入六和寺裏常住公用。他的禪杖及皂布僧衣,也留在寺中供養。

朝廷得知僧人魯智深擒獲賊寇有功,善終坐化於大刹,加贈義烈照暨禪師。

武鬆謹記魯智深的遺言,留在六合寺中,一邊照顧中風的林衝,一麵伴隨著圓寂的魯智深屍骨,在晨鍾暮鼓中活到八十歲。

多少年後,曹雪芹寫出《紅樓夢》,第二十二回中,借女主人翁薛寶釵之口,點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的戲曲,裏麵有一首叫《寄生草》的曲子:

漫搵英雄淚,

相離處士家。

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這首曲子,千古傳誦著一個坦坦蕩蕩的魯達,帶著生命的飛揚、自由的渴望,大踏步地行走著,永遠在天地間除暴安良、行俠仗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