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雅好搜神
《搜神記》
漢魏六朝是文言筆記小說的創始時期,此時小說已可以分為誌怪和誌人兩個派別。誌人小說以《世說新語》為主,誌怪小說則以幹寶的《搜神記》最為突出。
幹寶是晉人,作《搜神記》據他自己說是“撰記古今怪異非常之事”(《進搜神記表》),同時也是為了“發明神道之不誣也”(《搜神記·序》)。《晉書》還記載幹寶父親的侍妾死後十餘年能複生、幹寶兄長死時身體經日不冷等奇怪的故事。這些親身經曆使他有所感悟,“遂撰集古今神祗靈異人物變化,名為《搜神記》”(《晉書·幹寶傳》)。《搜神記》有二十卷,故事很多,但幹寶寫作的態度大抵以為鬼神為實有,這與後世虛構的一些鬼怪故事並不相同。
《搜神記》中有不少曆史傳說、人鬼戀情、為民除害和講因果報應的故事,技法鋪排都很好,成就自高。雖然魏晉時期的小說仍處於小說發展的雛形階段,但《搜神記》敘述首尾完整,情節生動、曲折動人,注重細節的描寫,對於對話、環境氣氛都有較好的描畫,人物性格也多種多樣,敘事筆觸生動,直而能婉,有豐富的文學色彩。
後來的誌怪小說,如洪邁《夷堅誌》、瞿佑《剪燈新話》、蒲鬆齡《聊齋誌異》,都上承《搜神記》,即使傳奇或白話小說也從中吸取不少養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上一章講愛情故事,我們已經看過《搜神記·韓憑夫婦》的故事,這裏再選一篇講因果報應的故事來看。神怪類小說中每每言及因果報應,《搜神記》中這類故事為數也不少,如卷二十《猿子猿母》:
臨川東興有人入山,得猿子,便將歸,猿母自後逐至家。此人縛猿子於庭中樹上以示之。其母便摶頰向人,欲乞哀狀,直是口不能言耳。此人既不能放,竟擊殺之。猿母悲喚,自擲而死。此人破腸視之,寸寸斷裂。未半年,其家疫死,滅門。(《搜神記》卷二十)
故事中的臨川人不理母猿的苦苦哀求,毫無惻隱之心,擊殺了小猿。結果猿母自擲而死,肝腸寸斷。寫的雖然是動物,但很有人性,令人對它的痛苦感同身受。後來不及半年,臨川人全家竟也全部死於疫病,與猿母猿子同一命運。由此可見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也可以警示世人,不要殺害無辜的生命。
這類故事在古典小說中並不是孤立存在的。如《宣驗記》中便多有此類故事,如:
王導,河內人也。兄弟三人,並得時疾。其宅有鵲巢,旦夕翔鳴,聞其喧噪,俱惡之,念雲:“差當治此鳥。”既差,果張取鵲,斷舌而殺之。兄弟悉得啞疾。(引自《太平禦覽》卷七百四十“疾病部三”)
王氏兄弟因為鳥兒喧擾,便斷舌而殺之,這樣殘忍的手法結果換來的是兄弟都成了啞巴。後來宋代《太平廣記》中更專有“報應”一項,因果報應成為神怪小說一個常見的題材。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神怪故事中,遇仙的情節也是小說家們樂於表現的。故事大抵都是某人無意進入仙境,回家時卻發覺時過境遷,人事全非。這種時空差異是故事的好題材。南朝宋劉義慶的《幽明錄》中《劉晨阮肇》一則最為著名。故事講述劉晨、阮肇二人入天台山采穀皮時迷路,遇到兩個美麗的女子,並結為夫婦,留住半年。他們所住的地方草木芳美,氣候宜人,百鳥啼鳴。後來兩人思家情切,往回舊居,但“既出,親舊零落,邑屋改異,無複相識。問訊得七世孫”。二人在山裏居住半年,但人間已過了七世,親舊已不可聞,人間的荒涼又反襯出仙境的風光明媚。此類作品寄托了人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後來元代雜劇家王子一便編衍了這個故事成為《劉晨阮肇誤入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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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傳奇的夢幻與人間
幻境曆世,黃粱一夢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但相對來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為點破世間癡人,小說作者往往以夢幻的形式讓紅塵眾生頃刻間經曆生老病死、人世枯榮,到夢醒之後,自然體悟到營營役役的可笑可悲,於是求仙訪道,遁離人間。人生如夢的題材首見於南朝宋劉義慶的《幽明錄·焦湖廟視》,其後唐傳奇中沈既濟的《枕中記》和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更是其中的代表作品。《聊齋誌異》中的《賈奉雉》、《續黃粱》、《顧生》又繼其緒。下麵讓我們來看看《枕中記》的故事。
《枕中記》
唐朝開元年間,窮困潦倒的盧生,路過邯鄲的途中,在一家旅店裏巧遇一位呂姓道士,兩人相交言談甚歡。盧生感慨自己人生不得意,有誌難伸,乃長歎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諧,困如是也!”道士問及盧生的誌向,盧生回答說:
士之生世,當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後可以言適乎。吾嚐誌於學,富於遊藝,自惟當年青紫可拾。今已適壯,猶勤畎畝,非困而何?
意思是大丈夫要在世間建立功名,出將入相,但自己到壯年還一事無成,不禁感傷。盧生在說完這番話後感到很疲倦,想休息一下,此時旅店的主人正在蒸煮著黃粱飯。道士就把一個枕頭給了盧生,說:“子枕吾枕,當令子榮適如誌。”睡夢中,盧生夢到自己娶了一個崔氏大戶人家的女兒為妻,而且仕途非常順遂,連連升遷,位高權重且俸祿極為豐厚。他擁有許多良田、宅第、美女和馬匹,享受著無盡的榮華富貴,一直活到很老才死去。一覺醒來,伸了伸懶腰,盧生才發現自己還睡臥在旅店中,道士仍在身邊,旅店主人的黃粱飯尚未煮熟。盧生感到很驚訝,說:“豈其夢寐也?”道士於是對他說:“人生之適,亦如是矣。”因此盧生感悟到人生如夢,富貴無常。後來我們有“黃粱一夢”的成語,便是出自這篇小說。
小知識
不少成語都出自小說。“黃粱一夢”之外,“金屋藏嬌”出自《漢武故事》;“小時了了”出自《世說新語》;“逼上梁山”出自《水滸傳》;“錦囊妙計”出自《三國演義》。可以說小說為我們的語言增添了不少姿采。
夢境是現實生活的投射嗎?
3.明代神魔小說之興
到了明代,人們對於神怪題材的興趣有增無減。這時白話小說日漸興盛,長篇作品大量出現,神怪題材自成體係,成為“神魔小說”。“神魔小說”這個名稱起於魯迅,他在《中國小說的曆史的變遷》中首先提出這個概念。它指的是以神魔怪異為題材的白話章回小說。這類小說的創作在明清時期十分興盛,計有三十餘部。
“神魔”也就是“正邪”,所謂正邪不能兩立。神魔小說也就是以邪正鬥法、鬼神相爭為內容,同時也以辨清是非曲直為主題的小說。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十六篇“明之神魔小說(上)”中說:
且曆來三教之爭,都無解決,互相容受,乃曰“同源”,所謂義利邪正善惡是非真妄諸端,皆混而又析之,統於二元,雖無專名,謂之神魔,蓋可賅括矣。其在小說,則明初之《平妖傳》已開其先,而繼起之作尤夥。凡所敷敘,又非宋以來道士造作之談,但為人民閭巷間意,蕪雜淺陋,率無可觀。然其力之及於人心者甚大,又或有文人起而結集潤色之,則亦為鴻篇巨製之胚胎也。
神魔的出現,或出於世人的崇拜或好奇,或出於諷刺,於是編造各種各樣的傳說故事,其幻惑也就遍行人間,影響深遠。這就是神魔小說產生的根源。
明代神魔小說大興,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文學觀念的變化。明代浪漫主義思潮湧現,作家在取材方麵受了不少影響。如湯顯祖便在《豔異編序》中說:“嚐聞宇宙大矣,何所不有?宣尼(即孔子)不語怪,非無怪之可語也。乃齷齪老儒輒雲,目不睹非聖之書。抑何坐井觀天耶?泥丸封口當在斯輩。”怪力亂神之說往往有許多奇麗浪漫的想象,使這類小說在明代大盛。在眾多神魔小說中,以《西遊記》高峰突起,後來又有彙集而成的《四遊記》、《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封神演義》等,成就亦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