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傳奇中的俠義小說
俠義故事之作始自《史記》，但它始終是史書，跟小說是有分別的。《史記·刺客列傳》中記載了荊軻受燕國太子丹之命刺秦一節（《戰國策》也有這個故事，文字與《史記·刺客列傳》所載相近），這個故事我們在《燕丹子》中同樣可以找到。不同的是《燕丹子》中有很多荒誕不經的情節，如秦王放太子丹回國時，要求烏鴉白頭，馬長出角，這都是司馬遷在撰寫《史記》時所不取的。依劉若愚所言，《燕丹子》是中國第一篇文言武俠小說，明代學者胡應麟就把它稱為“古今小說雜傳之祖”（《少室山房筆叢》）。《燕丹子》有俠義的內容，也包含了戰國的曆史，下一章談到曆史小說時，還會有所補充。
小說孕育於漢魏六朝時期，這時的小說數量不多，而且篇幅不長，但已見神采。《搜神記》中的《幹將莫邪》一篇，寫無名客代幹將莫邪之子複仇的故事；《李寄》記少女李寄計斬大蛇；《周處》中周處勇除三害，都出現了果敢、機智的俠客形象，已讓我們見到俠光閃動，可說是為俠義小說打開新聲。
小說發展到唐代，在內容和技巧上才算發展得較為成熟。唐代的小說稱為傳奇，與之前漢魏六朝的片段式寫作方法已完全不同。魯迅說唐傳奇有“文采與意想”，正說出相對前代，這時期的小說有長足的發展，想象豐富，文采斐然。唐代是一個富庶繁盛的朝代，文學發展鼎盛，各種文體都很興盛，小說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因“有意為小說”，小說文體得以日趨成熟，並出現了相當數量的俠義小說。在這裏，我們向大家介紹唐傳奇中一篇描寫豪俠之士的膾炙人口的名篇——杜光庭《虯髯客傳》。
小知識
《虯髯客傳》的作者，一般相信為杜光庭（約849—933）。他是唐五代時的小說家，擅長詩文、小說，對道教也很有研究。但《虯髯客傳》是否是杜光庭的作品，至今仍有不少爭論。
“讀《虯髯客傳》，不亦快哉！”——金聖歎
《虯髯客傳》以紅拂女、李靖、虯髯客的遇合為主線，描寫隋朝末年亂世中的風雲際會和群雄並起的故事。那是個豪俠冒險一展抱負的時代，是以勇力決心戰鬥和遠征異域的時代，是英雄美人彙聚的時代。在大唐開國年間，奇人奇事比比皆是。
故事由隋代權臣司空楊素居功自傲入手，引出李靖進言，楊素侍女紅拂慧眼識英雄，夤夜來奔。李靖、紅拂二人途中遇到豪氣幹雲的虯髯客，三人結為異姓兄妹。之後又穿插兩次訪見李世民的經過，可說是環環緊扣，搖曳生姿。故事中李靖的風流倜儻，紅拂女的見識不凡，虯髯客的慷慨豪氣，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風塵三俠”也傳頌千古。《虯髯客傳》對小說氣氛的營造，人物的心理刻畫，以至生動的細節描寫，都呈現了不凡的藝術造詣。它不僅開創了唐代豪俠傳奇的先河，對後世文學創作也影響深遠。後世作品如明張鳳翼《紅拂記》、馮夢龍《女丈夫》、淩濛初《虯髯翁》等都源於《虯髯客傳》。
小知識
金聖歎，原名采，後改為人瑞，聖歎是他的法名。明末清初小說戲曲評點名家，為人狂傲不羈，曾將《莊子》、《離騷》、《史記》、《杜詩》、《水滸傳》、《西廂記》逐一點評，稱為“六才子書”。又有“不亦快哉三十三則”，其中最後一則便說到“讀《虯髯客傳》，不亦快哉！”。
數風流人物
《虯髯客傳》結構嚴謹，層次鮮明，人物出場環環相扣。最先出場的是權傾天下的顯臣楊素，但與之後出場的李靖相比，可謂有如雲壤。李靖本為布衣之士，但器宇軒昂，堪稱為“大丈夫”。他的見識與風采，使一向倨傲的楊素不僅“斂容而起”、“與語”，還“大悅，收其策退”。李靖沉著冷靜，有膽有識，最後明智地選取輔佐唐王的道路。他一生功業彪炳。在大唐開國諸位名將中，李靖以兵學涵養、戰功卓著見稱，領袖群將，獲封衛國公。
故事由李靖謁見楊素開始，引出楊素府中的歌伎紅拂。紅拂姓張，名字不詳，稱為“紅拂”是因為她出場時拿著一支紅色拂塵。紅拂見李靖時便慧眼識英雄，之後更喬裝夜奔，從中足見她見識非凡，機智大方，又顯示了對自由愛情生活的勇敢追求。紅拂的識力不凡，不僅識出李靖可以托付終身，更可看出虯髯客的不凡，與之結義兄妹。難怪《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曾賦詩讚曰：“長劍雄談態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屍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今譯：李靖長揖不拜雄辯善談神態不凡，紅拂眼光敏銳看出窮途中的英豪。楊素死氣沉沉腐朽將亡的府署，怎麼能夠困留得住女中的大丈夫？（楊世洪《紅樓夢詩詞鑒賞》）］
小說由李靖和紅拂女，再引出本篇的主人翁虯髯客。虯髯客姓張，名字不詳。他為人豪俊卓異，疾惡如仇，一諾千金，是世間奇男子。虯髯客本胸懷大誌，想一展身手，逐鹿中原，但自從認識“真命天子”李世民之後，被其英姿氣度所折服，識英雄重英雄，知難而退，將家財悉贈李靖，囑咐他盡心輔佐李世民取天下，自己則與妻子、奴仆，乘馬而去，並在異地稱王，是為扶餘國主。
小說從楊素到李靖再至紅拂、虯髯，最後虛寫李世民為真命天子，層層推進。後世武俠小說也多用此法，如金庸《射雕英雄傳》先寫江南七怪，再引出全真七子，進而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可謂層層起伏，波瀾壯闊。
細節處見神采
《虯髯客傳》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其中通過細節來表現人物性格，更是唐傳奇優於六朝小說的一個明顯特征。如風塵三俠在靈石旅舍巧遇一節，便充分表現了細節的生動。故事說到李靖和紅拂“將歸太原。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發長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馬”。李靖、紅拂在前赴太原途中，投宿客旅時，紅拂站在床前梳理長發，李靖則忙著刷馬。“發長委地”四字又為紅拂的“殊色”添上美麗的注腳。李靖、紅拂本來安靜亮麗的畫麵，忽然被一位不速之客擾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