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中興名臣的宋詩學意義:以曾國藩為例(1 / 3)

在曾國藩所處的年代,他稱得上是那個時代造就出來的優秀人物中最傑出的代表。他不僅集中國傳統文化之大成,而且能夠主張學習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他不僅具學者之名,而且以一介儒臣受命於危難之間,克平世亂,興辦洋務,創造了驚世的功業,成為封建社會士人們景仰的政治榜樣和精神楷模。

但是,與其政治家、軍事家等一係列的光輝頭銜比較起來,曾國藩在學術上、在文學上的成就也毫不遜色。錢穆先生對他的評價是:“滌生為晚清中興元勳,然其為人推敬,則不盡於勳績,而尤在其學業與文章”。說明曾國藩不隻是一個封建官吏,他的道德文章也足以讓他受到人們的敬重。而在晚清的宋詩運動中,曾國藩也同樣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徐世昌在《晚晴簃詩彙》中稱曾國藩:“餘事為詩,承袁、趙、蔣之頹波,力矯性靈空滑之病,務為雄峻排奡,獨宗西江,積衰一振”。陳衍亦說:“自明人事摹仿,而不求變化,以鴻溝劃唐宋,東坡且無人過問,涪翁無論矣。坡詩盛行於南宋、金、元,至有清幾於戶誦。山穀則江西宗派外,千百年寂寂無誦聲。湘鄉出,而詩學皆宗涪翁。”徐世昌和陳衍都是從宋詩學發展的角度來看曾國藩,無論是“獨宗西江,積衰一振”還是“湘鄉出,而詩學皆宗涪翁”,都認為經他倡導宋詩才為人們所重,肯定了他在影響時代詩風上的重要影響和作用。

一、宋型文化的代表

曾國藩(1811-1872),字滌生,湖南湘鄉人。道光年間,官至內閣學士,曆兼禮、吏、兵、刑、工五部侍郎。鹹豐年間,丁憂在籍時受命辦理團練,組建湘軍,對抗太平天國。平息太平天國後被封為一等勇毅侯,成為清代文人封武侯的第一人。後積極辦理洋務,曆任兩江總督、直隸總督。由於他在中興事業中的突出貢獻,甚至有“中興第一名臣”之稱,死後被諡“文正”。他的功業、道德、學術都在後世得到了人們的公認:

事功本於學問,善以禮運。公誠之習,尤足格眾。……中興以來,一人而已。

先生以儒林文學之選,起治軍旅,時當洪楊勢焰極張,幾覆清室。先生卒戡夷大難,成中興之盛。其事功之彪炳,國史載之,文家記之,蓋已詳矣。

所謂“中興以來,一人而已”“卒戡夷大難,成中興之盛”不免有過譽之嫌。中興畢竟不是曾國藩一個人的功業,而是中興群臣共同努力的結果。但他獲此殊譽,確實因為他在中興群臣中是極有代表性的一個。因此,我們把曾國藩作為清代宋詩學的背景出於兩方麵的考慮。一方麵是因為曾國藩確實與宋詩學有關,他提倡宋詩學,也身體力行宋詩實踐,同時他與宗奉宋詩的各個詩派也有著各種各樣的聯係;另一方麵,因為中興群臣作為一個整體,他們共同表現出了一種曆史文化類型——宋型文化的特征。而曾國藩則是同治中興群臣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位,同治中興的文化精神在他身上可以充分地體現出來。王水照師在《宋型文化與宋代文學之研究》中指出:

宋型文化的特征是“內省而廣大”,而在宋型文化影響下的士人“從其政治心態而言,則大都富有對政治、社會的關注熱情,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努力於經世濟時的功業建樹中,實現自我的生命價值”。

從同治中興的名臣們身上,我們可以再次看到這種宋型文化精神的勃發。從在朝的文臣祁寯藻、倭仁、文祥到封疆大吏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他們都具有宋代士人那種“內省”修身,“廣大”以致天下的社會責任感。他們都不乏對政治、社會、國家和民族的關注熱情,充滿了經世濟時的功業追求。

作為宋型文化的典型代表,曾國藩首先在思想上是以宋型文化的指導思想為旨歸。曾國藩堅持朱熹“理一元論”的宇宙觀,主張理在氣先,理主宰萬物。當然,這種宇宙觀的實質是為維護封建統治的倫理秩序而服務。他認為“以身之所接言,則有君臣父子,即有仁敬孝慈。其必以仁敬孝慈為則者,性也。其所以綱維乎五倫者,命也”。在“內省”以修身方麵,他牢奉“格物窮理”“立誠居敬”等宋儒觀念,將“格物窮理”視為修身進德的方法,其目的是為了達到“內聖”。而“立誠居敬”則是實現“仁義”之途,是自我約束的道德力量。“是故,誠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無私著也”。曾國藩一生立身行事,待己極嚴,儒家的內省功夫他更看重的是“躬自實行”。無論是早期初學階段,還是功成名就之時,他始終在道德上沒有放鬆過對自己的要求,在他的《家書》和《日記》中隨處可見他對自己言行的反省:

餘自十月初一立誌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葉,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嚐一日間斷。

餘日衰老,而學無一成。應作之文甚多,總未能奮發為之。忝竊虛名,毫無實際,愧悔之至。(乙巳五月)

日月如流,倏已秋分。學業既一無所成,而德行不修,尤悔叢集。自顧竟無湔除改徙之時,憂愧曷已。(己巳八月)

到江寧任,又已兩月餘。應辦之事,餘未料理。悠悠忽忽,忝居高位,每日飽食酣眠,慚愧至矣!(庚午十二月)

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六日日記)

前文已述,理學複興不是簡單地恢複程朱理學,而是對程朱理學的新發展。同治中興以來的理學複興可以劃分為兩個主要派別:一個是以倭仁為首的強調修身養性的理學派;一個是以曾國藩為首的強調經世致用的理學派。倭仁一派較多地繼承了理學的“內省”傳統。而曾國藩則不同,他雖然也講“立誠主敬”和“義理經濟”,但是他更看重的是“詳覽前史,求經世之學”。他認為:“君子之立誌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硬化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己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正因為如此,曾國藩一生能夠對自身嚴格要求,兢兢業業於立身修學,從無一絲一毫之鬆懈放任,他的自律成為封建士人們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