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範當世(3 / 3)

(二)對宋詩特征的認可

首先,範當世對宋詩“以文為詩”的特征持肯定的態度。夏敬觀《忍古樓詩話》:“肯堂以文為詩,大都氣盛言宜,如長江大河,一瀉而下,滋蔓委曲,鹹納其間”。範當世自己也在《戲書歐公答梅聖俞莫飲酒詩後即效其體》說:

莫談道,談道能令詩不好。君詩談道甘如飴,我甚味之無由嗤。惟其言語既詼詭,難複瞻顧如常時。君不見,李白猖狂不自疑,語語金丹綠玉卮。臨路悲歌懷仲尼,君於其誕或笑之,無怪不能為若詞。君謂聖俞莫作詩,便當飲酒無所知。又言為善將功施,或使文意千載垂。文之於詩又何物,強生分別無乃癡。朝朝酩酊求功善,萬事崢嶸未得齊。我愛居士集,繹彼刪存思。還當一一求公疵,聊以弟子諍其詩。

自韓愈以來,“以文為詩”集中體現為以作文的方法來作詩,如不規則的句式,改變詩歌正常的節律、結構、多用虛字等,與範當世密切相關的桐城派向來有以文章之法論詩的傳統。方東樹就說:“觀韓、歐、蘇三家,章法剪裁,純以古文之法行之,所以獨步千古。”範當世所肯定的“文之於詩又何物,強生分別無乃癡”,則是從詩歌與文章一樣,具有“論道”“為善”的作用,認為詩歌可以采取說理、議論的方式,語言亦不必非莊重典雅不可,亦可詼諧奇詭,最後同樣能達到名垂千古的效果。範當世的創作也反映出了他對“以文為詩”的接受。如《六君子篇》:“結交少年場,結交何淒涼。乃知分吾友,晚得殊未央。吳公一推薦,飄忽來成行。甫也坼然摯,白也疏而長。相如還自喜……而白顧謂我,小子無猖狂。小子疾沒世,沒世即有常。努力著書去,何愁死不芳。”這裏詩歌采用了樂府的敘事方法,大量的鋪陳排比。乃、有、而等虛字穿插其中,還運用了對話表現手法,使詩歌具有散文般靈活多變的表達方式。

其次,對蘇軾、黃庭堅詩歌技巧、方法和風格的改造和接受。範當世論詩從無明確地區分唐宋之意,實際上從早期開始,他就對前代優秀詩人李、杜、韓、孟均有所學習。他所最看重的詩則是李、杜、蘇、黃,並由蘇黃而上溯李杜。在詩中他多次表示了對蘇黃詩歌的仰慕,如“嗟吾幼好眉山翁,學書便學楚頌帖。孫黃秦晁一輩人,顛倒不出吾筐篋……”“……眉山之所作,乘時若鳳麟。前無百古範,後者開無垠。”其評沈曾植詩風,亦以黃庭堅作為標準予以讚美:“子培詩大概如此,蓋多學山穀,無一豪塵俗氣也。”但是,範當世對蘇黃的接受多側重於詩歌的技巧、章法和風格上。他說自己作詩是:

我與子瞻為曠蕩,子瞻比我多一放。我學山穀作遒健,山穀比我多一煉。惟有參之放煉間,獨樹一幟非羞顏。徑須直接元遺山,不得下與吳王班。

無論是蘇軾的“曠蕩”,還是黃庭堅的“遒健”,是“放”還是“煉”都突出了詩歌非內容的一麵。蘇軾的高曠疏蕩與黃庭堅的骨力剛勁都是他明確的學習對象,而這種學習顯然是一種選擇性的接受,盡管意識到了比蘇少“一放”,比黃少“一煉”,但惟妙惟肖的模仿就會學古而無“我”,所以他要“參之放煉間”,要“獨樹一幟”。但對宋詩拘泥於字雕句琢、講究用典使事的習氣,他表示了不同的看法:“最有空詞定樂哀,網羅故實定非才。請看燈雨簷花句,便值高歌餓死來。”他認為有意識的網羅故實,講究用典絕非才學的表現。因此在詩歌創作中“要令事少文無累”,才能達到詩文妙境,同時他也不讚成詩歌的苦心雕琢之心,而著力追求自然天成的風格。即他所說的“我有苦心雕琢處,萬般零落不勝悲。祇今瑰寶天然得,始信人為必不奇”。總之,他反對詩中沒有真情實感的“空詞”,不讚成那種強調“無一字無來曆”的“網羅故實”之法,主張自然天成而反對刻意為詩。所以林庚白在《麗白樓詩話》中說範當世的詩歌特色是“不盡雕琢,能屹然自成其一家”。

第三,範當世從“文不深則不能曆久而長存”的角度出發,把握宋詩的深沉渾厚之處。範當世雖不讚同詩歌的雕琢堆砌,但也不欣賞平淡無味的作品。

孰使我國開通至四五千年,被文化者猶不過百一,而全國之民至今猶淪於暗昧之域,豈非文深之過耶!顧文不深則不能曆久而長存,而聖賢魁雄之人常深構其道與精,載而之乎萬世,於一世二世之毀譽愛憎曾不稍措意者,以能明此道者鮮,或曠世而不逢其人也。

範當世一方麵強調人民被文化者少,另一方麵又堅持“文不深則不能曆久而長存”。在詩歌上,他認同那種“詩家王氣必深寒,秘鑰誰能拔數關”的深度和氣魄以及“雄偉精實、真力彌漫”的渾厚雄壯。

範當世的詩學觀念中沒有唐宋的劃疆分界,他以一種通達的眼光對待古今文學,主張“凡文無遠近,皆豪傑之士乘於運會而為之,學者務觀其通,弗狃於近,亦弗務為高遠,隻自拔於流俗以同歸於雅正而已”。同時他以文學家的立場接受宋詩,變古為今,創作出了有自身特色的“宋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