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盛世·治世:關於“文景之治”(3 / 3)

以文景時代和漢武帝時代進行比較者,還有劉禹錫這樣的分析:“夫民足則懷安,安則自重而畏法;乏則思濫,濫則迫利而輕禁。故文景之民厚其生,為吏者率以仁恕顯。武宣之民亟於役,為吏者率以武健稱。其寛猛迭用,猶質文循環,必稽其弊而矯之,是宜審其救奪耳。”按照白居易的說法,文景時代德政的實現,不僅僅在於經濟政策的寬鬆,還在於行政和司法的開明:“當漢文景之時,節用勸農,海內殷實,人人自愛,不犯刑法。”“成康阜其俗,禮讓興行。文景富其仁,盜賊屏息。此安業厚生之驗也。由是觀之,則俗之貪亷,盜之有無,係於人之勞逸,吏之賢否也。”

杜佑《通典》卷七說宋武帝事業,使用了“比前漢之文景焉”的措辭。同書卷一七對文景之治又有具體的評價:“漢室幹戈,以定禍亂,貴尚淳質,髙後舉孝悌力田,文景守而不變。故下有常業,而朝稱多士。”這裏所謂“淳質”,應當接近前引顏師古《漢書》注評價“文景之治”時所謂“醇,不澆雜”,以及《舊唐書》卷一四《憲宗紀上》所謂“文景醲化,百王莫先”。

在唐代政論中,“文景之治”是最理想的盛世。陸龜蒙曾經有“及漢文景後,鴻生方鋠摫”的詩句。李德裕也寫道:“周美成康,漢稱文景。至化深厚,大道和平。人自稟於孝慈,俗必臻於仁壽。”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唐人的“文景之治”評價中,多見以唐代帝王相比附者。

例如,楊炯《公卿以下冕服議》讚頌唐太宗功績,以“文景”事業相比況:“今上以緯地經天之德,漢稱文景,周曰成康,講八代之樂,蒐三王之禮,文物既行,定尊卑文明矣,天下已和平矣,萬國已鹹寧矣。”裴垍《賢良策》寫道:“至漢文及我太宗皇帝,皆不以寶位自矜,不以洪業自恣,率身以政,禦物以仁。”所謂“不以寶位自矜,不以洪業自恣”,正是上文說到的“恭儉”之“恭”。白居易同樣的論說,當代帝王舉唐太宗、唐玄宗,而與西漢“文帝、景帝”並論:“炎漢勃興,奄有四海,僅能除害,未暇化人。迨於文帝、景帝,始思理道,躬行慈儉,人用富安,禮讓自興,刑罰不試,升平之美,鄰於成康,載在《漢書》,陛下熟聞之矣。降及魏晉,迄於梁隋,喪亂弘多,殆不足數。我髙祖始建區夏,未遑緝熙,迨於太宗、玄宗,抱聖神文武之姿,用房杜姚宋之佐,謀猷啟沃,無怠於心,德澤施行,不遺於物,所以刑措而百姓欣戴,兵偃而萬方悅隨,近無不安,遠無不服。雖成康、文景,無以尚之。載在國史,陛下熟知之矣。然則周秦之亂極矣,及文景繼出,而昌運隨焉。梁隋之弊甚矣,及二宗嗣興,而王道融焉。若謂天地生成之德漸衰,家國君臣之道漸喪,則當日甚一日,代甚一代,不應衰而複盛,澆而複和。必不爾者,何乃清平樸素之風,薄於周秦之交,而厚於文景之代耶?順成和動之俗,喪於梁隋之際,而獨興於貞觀、開元之年耶?由斯言之,不在時矣。”

這種似乎已經形成文字習慣的以當代帝王與“文景”的比附,說明了什麼問題呢?這種言論,是真心崇敬的表露嗎?或者隻是使用了標榜往古以批判現實的策略呢?或許這樣的分析是有合理性的,即發表這些評論的人,試圖以“文景”的德政作為現世當政者的榜樣,內心也期望以“文景”事跡形成對現世當政者的約束。

李德裕還曾經寫道:“暨漢之文景,尊奉黃老,理致刑措,時稱太康。開元中玄宗經始清宮,追尊玄祖,闡繹道要,遂臻治平,六合晏然,四十餘年。”以“開元中玄宗”“追尊玄祖”與“漢之文景,尊奉黃老”相比照,這種附會,是試圖在政治哲學和宗教學之間尋找另一種文化共同點。釋貫休有詩雲:“曾親文景上金鑾,語共容城語一般。久向紅霞居不出,若非清世見應難。滿壚藥熟分仙盡,幾局棊終看海幹。略問先生眞甲子,隻言弟子是劉安。”詩句稱“曾親文景”,將自己所生存時代與文景之世間的時間距離在想像中消泯,自然又是另一種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