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謝,伊橋彰一(3 / 3)

第一位發言的老人叫伊橋彰一,他在戰爭中瘸了一條腿,可是,他卻堅持站著發言。

他說:我今年81歲,1938年至1945年參加侵華戰爭,擔當過下級軍官。戰爭中,我們當然殺害過中國人,我們日本國應該就戰爭的罪行給中國人民謝罪。我1945年被俘,被中國軍人押解到撫順戰犯管理所。開始時,我一百個不服氣。我一直認為中國人是下等人,我們日本軍作為占領軍才是上等人。經過長時間的教育,我還不認為我們日本軍有罪。中國軍人始終優待我們這些戰俘,我認為這是一種‘落後’對於‘先進’的禮讓,是理所當然的。

有一次,來了一位哈爾濱南崗區的中國老大娘,她對我們這些戰俘講話:‘1944年,我19歲的兒子被你們七三一部隊抓去了。他是一個多麼聽話和孝順的孩子呀,他漂亮,人高馬大一表人才。他爸半身不遂、臥床不起,家裏的勞動全依靠兒子了。為了救他,我天天在你們日本軍隊的門口等。三天以後,一輛卡車開了出來,有人說你兒子就在上麵。我就跟著汽車跑,跑呀跑,我都快急瘋了。跑到停車的地方一看,我兒子早死了,他和幾個中國人都被開了膛,內髒都沒有了。我抱著兒子的屍體放聲大哭……如今,解放了,中國人都過上了好的生活。可是,我的兒子,他再也回不來了。’

1956年,中國的周恩來總理和毛澤東主席下令,我們這些戰爭的罪犯可以回國了,我終於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好不容易找到住宅的舊址,早已是物是人非了。街坊告訴我,1.44年,美國飛機在日本國輪番轟炸,我的母親、妹妹、哥哥、弟弟全被炸死了。

“侵華戰爭使中國人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災難,也使我們日本國民遭受了苦難。戰爭的發動者是罪惡的根源,日本人民和中國人民應該世代友好下去。戰爭的苦難,正是由我們每一個普通人親身體驗的,不管是加害一方,還是受害一方。”

說話的同時,他轉身把右手的食指指向身後所有的人。——那食指是摟過槍機的。他嘴角向下,怒目圓睜,白發倒立,充滿威嚴。我想,作為一個長者,他的威嚴來自於他對戰爭的親身體驗和長期思考吧。

正是歪風驟聚之時,“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怎麼能不感激呢?

發言的人還在繼續,我從心裏已經冒出了一句話:謝謝!伊橋彰一。

又有一名日本侵華老兵發言,他叫鹽穀保芳,他的話語雖然不多,但是,也表示“參加過侵華戰爭,應該謝罪”。——這就齊了。

我是很窮的人,而且,隻在東京呆7天。但是,我向朋友借錢買了一架攝像機。我又去采訪了兩次伊橋彰一老頭兒,大約記錄了他三個小時的講話。如今,聲像資料就在我手上。我現在的資料庫裏專門準備了四十幾封6名老鬼子兵的信件和幾十張照片,加上各種聲像磁帶,我應該時刻準備著。

在這之後,大約過了很久,伊橋彰一又從日本給我寄來一公斤重的資料,我打開一看,全是他的生平。他說他信任我,希望我把他的一生經曆、坎坷和思想上的變化全寫出來。

是呀,作為老八路的兒子,我曾經聽過不少中國軍隊和侵華日軍鬼子兵作戰的故事。作為河北省滿城縣方順橋村的後代,我又怎能忘記我的家鄉曾經被日軍燒殺成無人區!家鄉的父老鄉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的子孫能和日本鬼子纏到一起去吧?

但是,今天,當一個老鬼子瘸著一條腿在我的演講會上堅定地說“日本國應該給中國人民謝罪”的時候,當他握著我的手說“寫我吧,我信任你”的時候,當日本右翼學者在侵華日本老兵鏗鏘的演講中悄然退場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麼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