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一種生存狀態的別一種敘說(2 / 3)

二、城市:他者的一種感知

對於城市的敘述,《高興》有著自己的特異之處。在以往的城市敘述中,基本上是從城市或城裏人的眼光加以展開的,這種敘述我們可以稱之為“我者”的敘述,但是,《高興》則是從鄉下人的目光來進行敘述的,是一種他者式的對於城市的感知,這也從另一方麵昭示,在高興們的感知中,於生命本體發出一種聲音,那就是:城市不是自己的,而是他們城裏人的。也就是說,農民進城以自己特有的情感、心理、認知方式等去感知城市,於是他們便建構起並非城裏人所居住的城市,而是一種他者式的城市。在他們眼裏,城市不僅有林立的高樓,還有城市女人穿的高跟鞋,因此,高跟鞋在他們的眼中就是城市的象征,作品多次寫到每當人們提到、看到那雙高跟鞋時,劉高興不無自豪認為自己是具有城市人的特征的,至於城市人怎樣在生存與競爭雙重壓力下生活與他們無關,他們隻希望“風沙要刮就再往大的刮,把地皮揭起來,把西安變成一城的破爛就好了”。這裏他者式的城市與文明和現代無關,隻要有破爛就行,並且認為有破爛的地方一定是一個繁榮發達的地方,對他們來說那是另一片沃土。

1.城市:人間的天堂

從某種意義上說,城市代表著先進、現代、文明和時尚,是人們的一種向往,也是不具備任何生存能力的農民所向往的。因為走出土地來到城市的農民,他們認為城市是一種人間的天堂、生活的福地。自然這是高興們的一種感知。因為在他們看來,城市的生活無論如何都比鄉村的生活、文化等方麵富裕優越得多,城市化的生活方式,特別是現代科技、文化等等,就如同天堂一般的美好。高興們對於城市生活的向往與美好的憧憬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他們之所以千方百計地要到城市來,雖然被城市所排斥,甚至處於尷尬的邊緣地帶,過著最為低下的生活,但是他們也不願繼續留在農村,因為他們總懷著一種夢幻,那就是成為城裏人,或者說他們是想著自己有朝一日真正進入這個人間的天堂。

2.城市:別人的家園

但是,城市是城裏人的城市,不是農村人農民的城市,這不僅是地域的差別,更是政治、經濟、文化的差別。特別是在文化上,在人們的精神層麵上,農民與城市是不相容的。農民喜聞樂見的東西在城市裏是看不到的,而城市也絕不會因為農民的進入而去改變城市的生活方式。城市有它的包容性與拒斥性,一方麵城市在自己的邊緣地帶收留了農民,另一方麵城市又在生活、文化、精神、情感等方麵,拒農民於城市之外,這種外在形式上的收留與內在情感上的拒斥,使農民在城市失去了自己的家園,也失去了自己的情感、文化乃至精神,心理上就形成了一種既仇視這個城市又離不開這個城市的矛盾狀態。仇視城市是因為他們與城市的不相容,離不開又是因為城市是他們向往的福地,盡管這個城市不屬於自己。但他們願借他人的家園苟且自己的破爛人生。

3.城市:作為他者的感知

當然,作為他者,高興們自然非常直觀地感受到城市是絢麗多彩的。摩天大樓林立,長河般的車流、人流,商店、學校,各種名目的娛樂休閑場所,令他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特別是令人目眩的霓虹燈、花枝招展的服飾等等,更是讓他們目瞪口呆。但是,這種熱鬧、繁華,又與他們有多少關係呢?雖然作品中也敘說了高興進美容廳,甚至嫖妓,但是,當他得知妓女就是農民或邊遠地區小城鎮的人時,又表現出別一種情態:同情,一種同病相憐式的悲憫與憐惜。

由此看出,農民進城相當一部分是盲目的,是衝著城市的繁華與熱鬧而來的,不是理性的選擇,而是情感的驅動、謀生的需要。但是城市,對於作為他者的農民來說,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樣子,而是寂寞的、孤獨的,甚至是荒誕的。更為重要的是,於心理、情感、精神上,高興所感知的城市是另一番心境。作為他者的高興們對於城市的感知之所以是寂寞的,是因為城市對他們是冷漠的,既接納又拒斥,是作為他者的心是寂寞的;之所以是孤獨的,是因為他們與這個城市沒有任何方式去交流、溝通,城市沒有給他們搭建交流的平台,是作為他者的情是孤獨的;之所以是荒誕的,是因為城市化的生活中有許多他們不能理解的生存規則,而這些規則又恰恰是要規範他們的行為和改變他們的習慣的,甚至要改變他們的生存法則,進而在他們的眼裏,城市是不可理喻的,是作為他者的思維是荒誕的。無論作為他者的城市是怎樣的,這一切其實都是高興們自己的一種心理狀態、精神狀態和思維方式。

三、原生狀態的還原敘事

賈平凹的敘事向來是生活化、細節化、意象化、原生化的。這種敘述有人稱之為還原式的原生態敘述。但是在這種敘述中,他又非常注意對於人物心理精神的刻畫,這部新作尤為突出。作品不僅敘述了高興們的生存原生狀態,而且對高興的心理、文化、精神、情感等進行了深刻的剖析,這就形成了在原生態敘述結構中,融合著精神心理剖析,是內在精神建構與外在生活狀態建構的複合敘述結構。

1.生活化與細節化的敘述

生活化、細節化的敘述,是賈平凹小說敘事藝術的一個基本特征,他自上世紀90年代《廢都》始,就追求一種混沌的、生活漫流式的敘事方式。他的敘事,可以說不是靠情節骨架支撐,而是靠生活化的細節敘述的連綴與組織而支撐起作品整體敘事結構的,在這部新作中,作者依然保持了這種特色。這一方麵與當代許多采用宏大敘述的作家們區別開來,就是與現代許多作家以情節敘述為作品結構骨架的創作相比,亦顯示出自己的特異性來。

《高興》通篇沒有主幹性的情節,完全是對於高興們日常生活的敘述,這種生活雖然有波瀾,但是,更多的是瑣碎的雞毛蒜皮式的生活。尤其是生活化,在於對生活本身原生狀態的敘說,這種敘說,不是淩駕於生活之上的審視,而是融入其中的一種表現,就如同生活本身一樣。這樣,作者非常隱蔽地退到生活的背景去進行敘說,讓讀者讀到的是生活的本真,而不是作家背後的生活狀態。

細節,是每個作家在文學創作,特別是小說創作中所致力追求的,賈平凹對於生活細節的把握與敘述,是非常獨到的,他就猶如一位生活中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說自己的事。生活的細節就猶如一顆顆明珠,被一種敘述的主線所串起,形成了一個生活的整體建構。

2.簡約:敘事中的內在張力。

與《廢都》、《秦腔》等不同,《高興》不是一種繁雜式的敘述,而是一種簡約式的敘述。

第一,故事情節單純。在這部作品中,故事非常單純,就是緊緊扣著高興拾破爛而展開,他在城市幾年的生活曆程或經曆,就構成了作品故事的基本主幹。這一方麵,似乎與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故事敘述及其推進,雖然也有曲折,甚至意外,比如五富之死,使故事發展產生了逆轉。但是,線索卻非常清晰,基本沒有生出其他的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