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賈平凹的《高興》
蔡曉東
賈平凹是當代文學中長期執著於底層創作的重要作家,套用時髦語言是“底層寫作”的代表作家,這裏強調“執著於”,不是指某一部作品因為描寫了底層而成為一位底層文學的作家,而是指向其創作的整個曆程,賈平凹的創作曆程都會讓人感覺到,作家對“底層”社會的特別關注,我想這與作家的農民出身有很大的關係。這裏需要說明的是,對底層文學這種現象發生的曆史背景,在當代文學中的發展,盡管也閱讀了不少這方麵的論述,這裏不展開論述,本文僅就作品而作品,就劉高興而劉高興,談一點工作之餘個人的閱讀感受,求教大方之家。
一、長期執著於底層平民生活
作家對底層社會平民生活模態的書寫不是一時之情,也不是一時之態,是傾注了作家的情感的,作品中的底層平民有著各種各樣的性格,各種各樣的經曆,各種各樣的不屈的反抗曆史,無論怎樣的努力,其社會地位始終停留在一種被傷害與被侮辱的地位,尊嚴不斷地被踐踏,反抗充滿了絕望,甚至有些人物越反抗,得到的懲罰反而越大,不但沒有在新的社會結構中有一足之地,其境遇每況愈下,真是不可言說。仔細品味這些“不可言說”,你會深深地感到,作者塑造的這些人物都有一種共同的,好像經過約定似的性格特征,每一個人都經曆一個不同於他人的道路,試圖維持自己的尊嚴或者找回不知道怎樣失去的尊嚴。這從賈平凹的早期作品到2007年的《高興》,都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出來,特別是《高興》中的劉高興,在維持尊嚴上,可以說傾注其所有的機智與狡黠,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看得出,作家寫得極其的酣暢淋漓,劉高興也因此而成為作家所寫這類人物的一個範本,達其極致,這樣的“劉高興”在作家以後的創作中可能還會出現,但作者能否有描寫劉高興這樣一氣嗬成的心氣,則似乎很難預料。
二、維護生的尊嚴
《高興》中對底層的描寫是貼近當下生活現實的,也貼近公眾對社會的關注焦點,具有很強的現實主義的特點。
1.為著生存
作品中的底層不是因為自然原因造成的,也不是現行社會秩序的失調,更多地來自於社會轉型過程中人們欲望的草長鶯飛以及由此而產生的人性釋放之後的放縱。在這樣一個充滿欲望的時代,劉高興和五富踏上了西安之路,去成大業、冒小險,盡管目的明確,但確實沒有堂·吉訶德和桑丘更多的是為著人生的目的,而是生存的問題。劉高興和五富是苦難的受害者有時候又是施害者,既是苦難的承受者有時候又是製造者,有善良的因子,也有理想的追求,有正常的生存的追求,也有非正常的欲望的角逐,不管哪種,最後他們都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之舟,在這個欲望高漲的大海裏,被欲望裹挾著不斷地將自己的命運推向失控之境,直至湮滅。
2.尊嚴麵前人人平等
劉高興和五富的西安之行某種程度上講,是維護尊嚴之行,農村物質生活的匱乏,生存的艱難,不僅使他們麵臨著生存的壓力,也麵臨著因生存能力匱乏而失去尊嚴的壓力,生存是不能摧毀一個人的,但可以摧毀一個人生的尊嚴。所以劉高興將一隻腎賣給了一個西安人,為的是娶妻蓋房,這是生的尊嚴。房子蓋好了卻沒有娶到媳婦,這樣的結果即使放在今天的西北農村,也是很丟麵子的事情,當事人肯定會采取種種措施,挽回尊嚴的。劉高興之所以沒有這樣做,不是放棄對尊嚴的維護,而是因為他的一隻腎去了西安,他要從西安找回自己的尊嚴,讓清風鎮的人看看,我劉高興就是劉高興,這也是他一進城就改名的原因。在傳統社會,“名”是一個最大的尊嚴,劉高興要從西安賺得大“名”,並衣錦還鄉,這從作品中他保留的那雙皮鞋可以看出來,所以在尊嚴麵前,不管是底層的平民,中層的有餘者,還是高層的多餘者,尊嚴是共同的,每一個階層的人都會竭盡全力維護自己的尊嚴,可以說尊嚴麵前人人平等(至於尊嚴的是否也分層,不在本文討論之列)。作品中寫到“人沒有賤在,賤卻自生”,這是一種“平等”意識,劉高興就是以此為武器,批判城裏人和有錢人,是批判的武器,同時也是維護尊嚴的武器,可以這樣說,維護生存的尊嚴是西安之行的直接動力,隱藏在劉高興和五富的內心深處。在各種生活的困頓中、在對生活沒有盡頭的無望中,在他們沒有辦法呐喊的壓抑中,都會向無邊的麥浪一樣湧過來,尊嚴是老家舊牆角的苞穀苗兒,紮根在劉高興和五富生的意識中,長在他們眼中的“西安”裏。在這個“西安”裏,他們沒有話語權,沒有生存權,沒有誰想到他們,顧及他們,就像苞穀苗兒長在舊牆邊,苞穀苗兒還能被劉高興發現,劉高興和五富們的生存權和話語權誰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