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是他幾個月來一直尋找的東西呀。

“你從哪兒弄來的?”

“人家給的。”

“我拿回去看看!”

“行,不過千萬小心!”

“放心!”黃植誠說著,把傳單放在貼身的衣兜裏。

就在這天夜裏,黃植誠做出了那個徹底改變了他自己命運的決定。黃植誠準備駕機起義

1981年8月5日,黃植誠一切都準備就緒了,隻差等待時機了。

在這之前,黃植誠已經準備了3個月。在黃植誠看來,這3個月比3年還漫長。

黃植誠的一切準備工作,都是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他查看福建沿海機場資料,選擇降落點;製定航線,計劃油量;還專門從作戰室拿了一張百萬分之一的地圖,每到夜深人靜,在宿舍裏仔細研究。最後,他選定福州機場為第一降落點,那裏距台灣較近,而且他也較熟悉。

在3個月中,黃植誠的情緒也處在激動和痛苦之中。

他激動,是因為他終於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光明之路。回歸祖國,以實際行動來促進祖國的統一,使其達到早日強大的目的。同時,這壯舉無疑地會使他成為英雄。

他痛苦,是因為他即將離開將他撫養成人,極其疼愛他的媽媽,而且這一離開,十有八九便是永訣了,這對於他來說,是過於沉重了,甚至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程度。因為他是個孝子。每想到這一點,黃植誠就心痛欲裂。

白天,黃植誠在情緒上不敢有任何異樣的表示,晚上,淚水常把枕頭浸濕。

在6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六,黃植誠有一次單飛F-5E的任務,是聯隊作戰組臨時派給的。

黃植誠駕機來到台灣海峽上空。天氣晴朗,大陸清晰在目。當時,他隻要改正航向,推頭加速,不用幾分鍾便可飛到大陸。

走不走?黃植誠自問。

忽然,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六,媽媽一定會像往常那樣在門口等他,他若不回去,媽媽要等多久?

黃植誠心亂如麻。

當時,他是怎樣駕著飛機回到桃園的,怎樣著陸的,黃植誠一概不知。

隻是當座艙蓋被機械師打開,機械師向他伸出兩個指頭做成“V”形時,黃植誠才明白一次絕好的機會失去了。黃植誠告別老母親

1981年8月5日,晚上,黃植誠回到家裏。

黃植誠知道,這是他在家裏呆的最後一夜了。

黃植誠最不放心的是家裏67歲的老母親。黃植誠3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兄弟姐妹4個全靠母親一手撫養成人。黃植誠最小,母親最疼愛他。每次黃植誠回家,母親總要事先燉一碗白木耳加蓮籽,放在冰箱裏,給他補養身體……

光陰如梭,轉眼20多年過去。媽媽當年的諾言實現了。4個孩子都長成了人,個人很有出息。為了孩子,媽媽這些年是怎樣含辛茹苦的,無人知曉!

媽媽變了,滿臉皺紋,滿頭蒼發。

她並沒有就此而休息,仍然為孩子們,包括哥哥姐姐的孩子們操勞著。看樣子,她是要一直操勞到閉眼睛那天為止了。有人勸她:“孩子們大了,個個都挺出息的,你也該歇息歇息,享享清福了。”

媽媽說:“我不會享福,也不是享福的人。

這就是媽媽!

每當黃植誠想到這些,他都會產生一種對不起媽媽的感覺,甚至鼻子酸酸的。媽媽給予自己的太多,而自己回報媽媽的太少。懂事的他從很小時起就立下一個心願:長大後一定要報媽媽的恩。

他6歲時媽媽曾對他說:“等你長大了,媽媽就老了。”

幾天後,許多客人來家裏吃飯。一個客人不住地朝小植誠碗裏夾肉,說:“吃,多多地吃肉,隻有這樣,才會很快長大。”

植誠卻把肉夾回盤裏。

“我不吃。”

“為啥?”

“我不要很快長大。”他認真地說,“媽媽說,等我長大時,她就老了。我不要長大,我不要媽媽老。”

客人同聲稱讚:“好個孝子!”

這時,黃植誠看見媽媽轉過身去用手抹眼睛。

黃植誠上小學的時候,媽媽每天出去賣菜,掙錢養活全家。為著能把菜賣光,要起個大早。菜擔很重,媽媽一人挑不動,總叫兩個哥哥中的一個與她同去。

哥哥們那時10多歲,正是貪睡的年紀。每次媽媽來叫,他們都不願起,叫了這個那個倒下,叫了那個這個倒下。

一回,媽媽叫了許多遍,哥哥們就是不動。媽媽氣得流淚了。

“睡吧,睡吧,大家都睡。大家都餓死。”

大哥說:“媽,天天起這樣早,我好困。……媽,難道你不困?”

媽媽無語,去收拾菜擔,良久,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和你們還不一樣是9個月生出來的一個人!沒法子,要活呀。”

黃植誠在被窩裏聽著,心頭猛一酸,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媽,我同你去!”他從床上跳下來。“讓哥哥睡覺,我去!我不困。”

哥哥們起來了,他們不願讓年幼的弟弟這麼早出去。黃植誠執意要去。

那一日,哥兒仨一起同媽媽去賣菜。

以後,橫植誠天天都要幫媽媽賣一會兒菜再去上課。

多少年過去了,媽媽那話一直留在他心裏。

黃植誠長大了,與此同時也明白了:兒子要報母親的恩,是永遠報不完的。他為媽媽所做一切,豈能報答媽媽的恩情於萬一!

黃植誠心裏常懷著一種負疚的感覺,這種感覺使他每每看到媽媽流淚、歎氣、操勞、顯出老態,都會極其難受的。有時,媽媽哪怕是一個很微小的動作也會使他難過。

在就要與母親分別的最後時光裏,黃植誠多想同媽媽多呆一會兒,多想再同媽媽說幾句貼心話,但是他不敢。

自從做了出走的決定後,想著今後再也不能對媽媽盡孝,黃植誠對媽媽比以前更好。有時和媽媽說話甚至都帶著一種憂傷的聲調。

從小媽媽就教育黃植誠要做個誠實的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說慌,誰知現在他竟要欺騙媽媽!

有一次,哥哥上課遲到,向老師說了慌,老師把這事告訴媽媽,媽媽把幾個孩子叫到一起,講爸爸是一個怎樣誠實的人,要他們像爸爸那樣。

談到爸爸時媽媽流淚了。那事給黃植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黃植誠是個誠實的人。現在他在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媽媽在廚房裏劇烈咳嗽起來。他走過去,看見媽媽在水池邊深深彎著身子,正用手不斷捶腰。

黃植誠簡直不敢想下去。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她媽媽。他克製了自己。他回到自己房間,倒在床上,在黑暗中睜大雙眼望著天花板。

黃植誠覺得胸腔中像燃著一團火,把他炙烤得無比難受。這裏的空氣快使他窒息了,他從床上跳起來,猛地把窗戶推開!

麵對夜空,黃植誠想喊,他想哭,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哭自己與老母的生離,哭五千年中國的分裂!

我們中國,為什麼不可以成為世界上一個強大而又統一的國家?而這是一定能夠的啊!

深夜,萬籟俱寂,這種安靜使得黃植誠的思緒更多。

外麵有風,窗戶被刮得哐哐啷響,他也不管。

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響起來,黃植誠屏住呼吸。那腳步聲他太熟悉了,是媽媽!

媽媽進屋,關好窗戶,又來到床前。

黃植誠裝睡。

多少年來,媽媽總是如此。夜裏,外麵若是起風或下雨,她總要到孩子們房間來,看看窗戶是否關好。

媽媽替黃植誠掖被角。黃植誠聞到了她手上發出來的那股淡淡的肥皂味。

想哭,就是想哭!黃植誠用嘴緊咬著被子。媽媽走了。他輕輕轉過臉,凝視著媽媽的背影,多好的媽媽!

夜更深了,黃植誠再也睡不著,他下了床,光著腳向媽媽的房間走去,他想再看看媽媽。

媽媽房間的門半開著,這是媽媽的習慣,為的是能夠聽到孩子們房間裏的動靜。

黃植誠踮著腳尖來到門邊。

一縷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媽媽的麵孔就浴在月光中。她顯得是那樣蒼老,那樣憔悴,額上又深又長的皺紋清晰可見。臉頰上貼著幾綹亂發。

黃植誠心裏淒愴地喊道:“媽媽,兒要去了。您老人家為了兒女,一生都在無私地奉獻自己,兒欠您的情實在太多了。兒此生不能報恩,來世一定……”

黃植誠用手堵住嘴,他差點哽咽失聲。

媽媽在睡夢中咂了一下嘴,臉上露出來一縷微笑。那是安祥的、平靜的笑。

黃植誠感到自己的心碎了。

5時,黃植誠起床了。現在就得走,再等一會兒,媽媽起來了,他很擔心自己會控製不住感情。

黃植誠在媽媽房間外默默佇立著,向媽媽做最後的告別。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別了,媽媽。您老人家原諒我吧!兒並非不孝,而是不得不這樣做呀。兒是永遠孝順您的。”

黃植誠輕手輕腳地向外走去。他來到院子,向他的家投去最後的、深情的、痛苦的一瞥,大步走向車房。

黃植誠坐進了車,把車門關上。他的手顫抖著伸向撥火鑰匙。

發動機響了,車子動了,黃植誠的熱淚突然奔湧到臉上……黃植誠酒後失言泄密

1981年8月6日晚上,黃植誠與4個知心朋友一起喝酒作別。

幾杯酒落肚,黃植誠的頭發暈了。當時,麵對著這些無話不談的朋友,他不能自製,竟舉杯說:“來,咱們一起喝最後一杯酒!”

第二天,督察室主任把他叫去。

“昨天你們幾個喝酒了?”

“是的,主任。”

“當時你講了些什麼話?”主任的雙眼像劍一樣刺向他。

黃植誠感到一股寒氣逼來。

“沒講什麼。”

“沒講什麼?‘咱們在一起喝最後一杯酒’是什麼意思?“

真厲害!黃植誠暗暗說道。“政治細胞”無處不在!

黃植誠坦然地答道:“那是喝酒後的醉話,主任您不必當真。”

主任沒再追問下去。當黃植誠從督察室出來時,他用力地把手心裏的汗水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