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呆下去了,得馬上走!”
督察室主任找過黃植誠後,他才知事情不好。他知道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果然,他的一次單飛任務被取消了。7日上午,他正要登機,聯隊長打電話找他:“黃植誠,你馬上到我這裏來,不要飛了。”
黃植誠聽了,臉白了,他感到了死亡的恐怖。他記得在軍校親眼見到的一件事:一個教官企圖弄一架T-33飛往大陸,事情敗露,被槍斃了。
但是,黃植誠在見到聯隊長時,他的心裏坦然極了。
聯隊長還是問喝酒的事,他像回答督察室主任一樣做了回答。
顯然,由於黃植誠的坦然、鎮靜、對答如流,聯隊長不再懷疑。
8日,黃植誠又被安排了一次飛行。不過,是飛雙座機,可見聯隊長並未完全放心。
必須要走了,再也彷徨不得!黃植誠清楚,今後政戰人員和“政治細胞”將會對自己特別注意,再若失一次足,便會釀成千古遺恨!黃植誠駕機向北飛去
1981年8月8日8時,黃植誠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停機坪。
這天的天氣好極了,陽光燦爛,幾乎見不到一絲雲彩。一群小鳥歡快地叫著,從他頭頂上飛過。
要是在平時,黃植誠會很高興的,這正是適於飛行的好天氣。然而現在他心頭沉甸甸的,在他眼中,竟是滿天陰霾。
在今天,由黃植誠擔任考核第5大隊的新飛行員許秋麟中尉飛暗倉儀表的科目。這個時候,許秋麟就走在他身後。
出走的決定,黃植誠已經做出有3個月了,苦於一直沒有機會。
最近,由他擔任考核暗倉儀表的飛行科目,這可是不容錯過的好時機!
幾天來,他偷偷地查看地圖、製定航線、計劃油量、選擇著落地,做好了一切準備。
再過一會兒,便是決定性的時刻!
黃植誠心裏好緊張,宛如拉成滿月的弓弦,再一用力,就會嘎然繃斷。
但是,黃植誠表麵上卻顯出驚人地沉著,他不快不慢地走著,與那些熟悉的地勤人員打著招呼,臉上也盡量帶微笑。
路真長。走了好久,離飛機還那樣遠。
“教官”許秋麟說,“你覺得熱嗎?看你臉上的汗。”
黃植誠一驚。天氣並不熱,不應該出汗的。他一時想不出如何作答,便沉默不語,加緊幾步,又把許秋麟落在後麵。
停機坪上,F-5F型飛機整齊地排成一列,銀灰色的機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遠處有幾十架F-5E,機身全部漆著花花綠綠的偽裝色。
黃植誠停住了,用深沉的目光端詳著F-5F,今天他們就是要飛這種飛機。
這種飛機真像一隻老虎,難怪它的名字叫“老虎二號”呢。尖尖的機頭略向上仰,尾部稍向下傾,脊背凸起,機身呈蜂腰狀,真像一隻活生生的“山大王”蹲在那裏。
這種飛機是近兩年才由美國諾斯洛普飛機公司提供零部件並派出技術人員在台灣裝配而成的,是這裏最先進的戰鬥機,號稱“空軍的支柱”,每架售價500萬美元以上。它如F-4鬼怪式飛機一樣,有兩個駕駛座,既可以訓練,又可以作戰。當時,這種飛機國民黨空軍隻有二十多架。
黃植誠和許秋麟向5361號飛機走去。
地勤人員正圍著飛機在忙碌。
許秋麟爬進後座。
黃植誠也恨不得一步跨進座艙,卻故意慢騰騰的,顯得一點也不著急,用平靜的聲音問機械師:“全部OK?”
“OK。”機械師回答。
黃植誠爬進座艙,開始做飛行準備。
1981年8月8日8時18分,預定起飛的時間到了。座艙蓋關上了,機械師揮揮胳膊,做出放行的表示。
黃植誠笑了,向機械師伸出兩個指頭做成“V”形勝利的表示。每次飛行前他都要做這種手勢,隻是今天卻有另一種含義。
飛機在跑道上疾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拉杆,機頭仰起,離地!飛機像箭一樣地射向藍天。
黃植誠舒了一口氣,但心裏一點也不輕鬆。他知道,即使到了空中,飛向大陸也非常不容易。
因為台灣雷達的涵蓋麵十分廣,飛機一旦偏離航線,馬上就會被發覺。更是由於自60年代以來,國民黨空軍不斷進行反劫機、反起義的演練,空中防範極嚴。前不久,兩架飛機在海峽上空訓練時,誤入大陸龍田一帶,戰管部隊立即急令在空訓練的3大隊4架F-104飛機進行攔截,並監護那兩架飛機回場落地。此時,遠不能說大功告成。
黃植誠離大地越來越遠。新建的號稱亞洲最大的中正國際機場那座呈反圓拱形、兩翼飛起形的候機大廳前,一條高速公路通向台北。
台北被一層霧狀的東西籠罩著,什麼也看不見。桃園的天氣異常晴朗,台北上空卻有許多浮雲。
黃植誠望著台北上空的白雲,想起媽媽年事已高,此一去也就是永訣了。他禁不住鼻子一陣發酸,眼睛裏突然溢滿淚水。
做出出走的決定時,黃植誠在思想上早已經過劇烈的鬥爭,他曾經下了十分巨大的決心使自己忘掉家庭,忘掉親人,特別是忘掉極其疼愛他的媽媽。但是,現在,在他的計劃剛開始實施的時候,他心頭竟猛然湧上幾許惆悵!
黃植誠駕駛飛機向北飛去。片刻後,機身下已是一片碧綠的汪洋。台灣漸漸從視線中隱去。他向那黛色的島,他出生並生活了29年的地方,投去深情的一瞥,然後開始全神貫注地操縱飛機。
過了10分鍾,他們的飛機來到了預定的空靶區。這裏靠近台灣海峽中線,離台灣約80公裏。
現在不走,更待何時?黃植誠緊咬住嘴唇。
“航向左”,許秋麟在後艙告訴他,“我們現在在空靶區。”
“知道了。拉上暗艙蓋,開始做儀表飛行。”黃植誠說。
“明白。”許秋麟回答。
後座的暗艙罩拉上後,許秋麟什麼也看不見了,隻能死死盯住儀表。
“先做低空雷達測試科目,”黃植誠對許秋麟說,“我準備翻跟鬥,注意高度。”
“是!”
黃植誠首先將機外無線電切斷,然後一個跟鬥從5000米的高空翻下來,直到20米左右時才重新拉平。
這是超低空了。
黃植誠清楚,現在飛機已經從雷達的屏幕上消失了。戰管部隊中,準會騷動頓起!
這時,黃植誠加速飛行,直奔大陸而來!
五聯隊擔負的是攻擊福州機場的任務,黃植誠平時經常研究該機場的資料,對福州機場自然十分熟悉。
黃植誠按照平日模擬訓練的航路,貼著海麵飛向福州。前麵是東營島。
“左轉,坡度40。”黃植誠默默道。緊接著又看到一個小島。
“右轉,288度。”再向前看,那是什麼?閩江口!
黃植誠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一點不錯,完全與平時模擬訓練的一樣準確!
黃植誠順著閩江口超低空進入大陸,他首先找福州機場。按訓練教材上講:在閩江上空飛行,看見烏龍江大橋即做轉彎,便可以對正福州機場。
可是,在當時,江麵上並沒有鐵橋的影子,他多麼希望鐵橋盡快出現啊!
黃植誠的緊張的心情絲毫也沒減輕,因為,這時並不能說完全脫離了險境,台灣的飛機每時每刻都可能追來。不光是飛機,還有飛彈。
這時,他想起空總一個長官的話:“即使降落到龍田機場,我們也可以用飛彈把飛機炸毀!”
不一會兒,黃植誠看見了平潭。他又飛了幾分鍾,他判斷到了龍田附近。他左右看了一下,沒看見機場。他也不打算降落在這裏,這裏離台灣太近了。
他決定繼續向前飛!黃植誠送回許秋麟
1981年8月8日上午,就在黃植誠駕駛飛機急切地繼續往大陸飛時,和他同機的空軍學員許秋麟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教官,這會兒我們到哪裏了?”
黃植誠沒有回答,他已經無法回答了。
這時,黃植誠看見了鐵橋,烏龍江大橋!這意味著,福州機場近在咫尺!現在該把一切向許秋麟挑明了。他命令:“打開暗艙罩。”
許秋麟一聲驚呼:“教官,現在在大陸!”
“對。”
“我們趕緊左轉,90度,回去。”
“我不回去了。”
“什麼?”
一陣沉默後,黃植誠說:“我就是要到這裏來的,你怎麼辦?”
老實的許秋麟沒吱聲,過片刻才小聲說:“我要回台灣。”
黃植誠皺起了眉頭。怎麼辦?
許秋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平時對黃植誠言聽計從,不料到今天他卻提出了相反的看法。
究竟如何是好?帶他一起降落?不行,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意誌強加給別人呢?應當尊重他個人的意願和權力,不能因為他是個老實人便迫使他幹違心的事?可是,送他回去,那無疑將要冒極大的風險。他們的飛機從雷達上消失已有40多分鍾了,空軍一定在尋找,甚至可能已派戰鬥機前來。
在短暫的幾秒鍾內,黃植誠內心翻了好幾個個兒,他終於拿定主意:縱然冒天大的風險,也要先把許秋麟送回去。絕不能幹不光彩的事情,叫別人指著脊梁骨說話!
黃植誠說:“好,我送你回去。”
“回台灣?”
“不,回台灣辦不到了,我送你到東引島。”
這時飛機已經來到福州機場上空。本來,黃植誠打算一到機場上空就按照“人民解放軍福建前線司令部通告”中規定的那樣去做:搖晃機翼,減低速度,放下起落架。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了。
黃植誠駕駛飛機低空穿場而過。飛機掀起的衝擊波把樹梢吹得死命搖晃。
黃植誠駕駛飛機,沿著閩江口飛出大陸,把飛機拉升。大海一望無際,波平如鏡。幾個白色的小島像珍珠一樣嵌在鏡中。
黃植誠仔細搜索四周,一旦發現尋找他的飛機,他就要先敵開火。他是下決心不回去了,哪怕是一死!
9時,黃植誠駕駛飛機飛到東引島以西2公裏的海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