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橡膠廠組織了幾十個小組,到雲南、貴州及全國各地跑。從前是采購人員滿天飛,此時是推銷員滿天飛。到處去征求意見,提高產品質量。他們的做法,得到了省委主要領導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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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寧江機床廠的例子更典型。1979年,寧江機床廠計劃生產機床314台,物資部門分配時,隻有50%的產品有銷路,其餘找不到需要單位,通知該廠削減指標。

6月25日,寧江機床在《人民日報》上登出“承接國內外用戶直接定貨”的廣告,結果訂戶盈門,銷路大開,相繼簽訂國內外合同1000多台,超過計劃3倍。

擴大企業自主權,開始引進市場競爭。四川寧江機械廠廣告一登,使國內同類廠家受到巨大壓力。寧江廠生產的7毫米的自動車床,具有高生產率、高精度和加工穩定、操作簡便等特點,出廠價9500元。這迫使上海、遼寧、杭州、西安等地廠家,不得不降價。

西安一個機床廠因降價虧本,無法繼續生產。寧江廠廣告一登,杭州一個儀表設備廠訂戶紛紛退貨,弄得這個廠無法維持,隻得發動職工去推銷,產成品銷完就關門不幹了。上海第十一機床廠,也承認比不上寧江廠,準備轉產。

試點企業有了一定的擴大生產的動力和資金能力。1979年2月,重慶第二針織廠用提留企業基金6萬元,買回20台織襪機,上半年投產後獲利138萬元。後用這筆資金又買回織襪機60台,到年底共獲利63萬元。

擴大企業自主權改革試點,對計劃經濟體製構成了衝擊,在傳統體製上打開了一個缺口。

在生產過程中,試點企業獲得了在國家計劃之外自行安排部分產品生產的權力,衝擊了按指令性計劃生產的製度,企業開始適應市場需要組織生產。

在流通過程中,試點企業在設備、原材料、燃料動力供應和產品銷售方麵,都有了一點靈活性,衝擊了物資部門統收統配和商業部門統購包銷的製度,使一部分生產資料開始作為商品,進入市場。

在自銷產品價格方麵,試點企業有了一定浮動定價權。作為擴大企業自主權的副產品,生產資料雙軌製價格初露端倪。

在利潤分配方麵,試點企業留利比例還很低,但畢竟企業有了自己獨立經濟利益,衝擊了國家財政統收統支製度。

而計劃外生產和銷售的擴大,創造了市場生成和發育的空間,為非國有經濟包括城鎮集體經濟、農村鄉鎮企業和城鄉個體經濟的發展創造了條件。

因此,擴權改革對市場化的啟動,起到了重要作用。

中辦研究室的調查報告說:

我們所調查接觸到的人,企業廠長、經理、書記、各經濟部門負責人,或省市領導人,積極於改革、致力於試點的都大有人在。尤其許多基層幹部,可以說是雄心勃勃、勁頭十足。

國務院相繼提出改進辦法

1980年,中央領導人和理論界,都在尋求新的突破。當時的國務院主要領導強調,要把研究解決擴權改革以後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提上日程。

中央領導認為,在總的體製沒有變動的情況下,自下而上改革的,各方麵矛盾很多,牽扯很大,如果不解決新矛盾,就前進不了,甚至已經改了的也鞏固不住。

所謂“新問題”,大體有兩個方麵:一是已經進行的初步改革,同尚未改革的整個經濟體製的矛盾;二是企業搞活以後出現的一些不正當的做法。而前者是主要的,大量的。

國務院主要領導的基本思路是,在目前還不能驟然進行大改大革的情況下,要尋求具體的改善措施,解決新出現的問題,以鞏固已有的改革成果。

中央領導提出了解決6個方麵問題的想法,這6個問題是:

1、自有資金的使用和流向問題;2、利潤留成懸殊造成苦樂不均的問題;3、市場調節和克服生產經營的盲目性問題;4、擴大自主權與專業化改組結合問題;5、發揮大城市作用的問題;6、獎金問題。

1980年4月9日至19日,國家經委在南京召開第二次全國工交會議。會議確定繼續搞好擴大企業自主權試點,並把地方企業擴權試點的審批權,下放給各省、市、自治區,特別要求選擇少數礦山,進行擴大自主權試點。要在國家計劃指導下,進一步搞好市場調節,協調好工業、商業、外貿、財政、銀行、物價、物資等各方麵的相互關係。

針對會議有爭論的獎金發放問題,經國務院領導層商議,確定了幾項原則:獎金發放應該有一個控製額;企業在規定的獎金範圍內,可以自行確定具體獎勵辦法等。事實上,還是給予企業發放獎金的更大自主權。

5月17日,中共中央、國務院批轉了國家經委關於全國工交工作會議的報告,並要求:

各地區、各部門要繼續搞好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點,認真貫徹按勞分配的原則,在國家計劃指導下,把市場調節進一步搞開,把企業和經濟搞活。

隨後,擴權改革試點進一步擴大。到1980年6月,發展到6600個。約占全國預算內工業企業數的16%左右,產值占60%左右,利潤占70%左右。

1980年9月2日,國務院同意並批轉國家經委《關於擴大企業自主權試點工作情況和今後意見的報告》,對一年多來擴權改革進行了總結,並提出一些改進的辦法,比如:

改進現行的利潤留成辦法,最根本的是要對價格、稅利進行合理的調整和改革;

積極進行企業獨立核算、國家征稅、自負盈虧的試點,這是從利潤留成向前發展的必然趨勢;

賦予試點企業在計劃、產品銷售、物價方麵一定的自主權,而企業對留成資金的使用要有充分自主權;

實行固定資產和流動資金有償占用等等。

同時,在經濟管理體製不能大動的情況下,決策層對改組企業抱有很大期望,希望通過組織各種形式的經濟聯合體,自下而上、循序漸進地脫離地區封鎖、部門分割的體製,並促進企業之間的競爭。

為此,國務院先後發布了《關於推動經濟聯合的暫行規定》和《關於開展和保護社會主義競爭的暫行規定》兩個文件。

從文件可以看出,改進的辦法仍然是循著放權讓利的基本思路進行的。

一些經濟學家在回顧這段曆史時認為,擴權改革試點引出的矛盾和混亂,從根本上說,正是“放權讓利”的改革思路無法避免的。

經濟學家吳敬璉說,“把傳統體製的弊病歸結為權力過分集中,是一種膚淺的論斷;權力高度集中乃是用行政計劃配置資源的必然要求。企圖以‘放權讓利’來實現經濟運行狀況的根本改變,是絕不會收到效果的。”

不斷超越放權讓利的思路

解決擴權試點與舊體製的矛盾,根本出路是要改革整個經濟體製,初期改革,微觀試驗太多,而宏觀體製改革沒有規劃,微觀與宏觀脫節。

這種現象,在1980年,第一次來訪的聯邦德國經濟學家古托夫斯基,也覺察到了。

古托夫斯基認為,中國在擴大企業自主權方麵取得很大進展,自由市場發展很好,改善了居民的供應。但是,古托夫斯基憂慮,中國在微觀經濟方麵進行的試驗太多,如上繳利潤、利潤留成方麵。企業各自為政,存在著無政府主義狀態。在宏觀經濟上看不到完整的規劃,尤其是看不到在微觀經濟方麵的局部試驗和宏觀經濟有什麼聯係。

1981年9月14至15日,古托夫斯基應薛暮橋之邀,第二次訪華時,就中國經濟改革和財政金融問題,提出了谘詢意見。

當時,一批中國經濟學家開始超越“放權讓利”的思路,探索新的改革思路。

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周圍,形成了一個主張“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改革學派。主要代表人物是薛暮橋、杜潤生、於光遠、馬洪、廖季立等人。

其中,薛暮橋既是國務院經濟研究中心總幹事,又是國務院體製改革辦公室顧問。還有一大批在解放後接受經濟學教育的經濟學家。

當1980年以“放權讓利”為主要內容的國有企業改革,導致了經濟的劇烈波動時,薛暮橋就提出了單純注重激勵機製的改革的局限性,他主張把重點放到“流通改革”上。

薛暮橋於1980年初夏在為國務院體製改革辦公室起草的《關於經濟體製改革的初步意見》中,明確指出:

我國現階段的社會主義經濟,是生產資料公有製占優勢,多種經濟成分並存的商品經濟。

在文件初稿中沒有這句話,是薛暮橋最後加上去的,但這句話概括了這個文件的精髓。

文件提出:

我國經濟改革的原則和方向應當是,在堅持生產資料公有製占優勢的條件下,按照發展商品經濟的要求,自覺運用價值規律,把單一的計劃調節改為在計劃指導下,充分發揮市場調節的作用。

總的設想是:把企業從部門和地方行政機構的附屬物,改為相對獨立的經濟單位;把分散的“大而全”、“小而全”的經濟單位,改為按專業化協作和經濟合理的原則組織起來的經濟聯合體;把受行政係統分割的封閉的產品分配調撥體係,改為統一領導的開放的商品市場;把按條條、塊塊組織經濟活動,改為通過經濟中心來組織經濟活動;把自上而下的指令性計劃製度,改為自下而上、上下結合的指令性和指導性結合的計劃製度;把主要依靠行政辦法管理經濟,改為主要運用經濟手段調節經濟;把忽視法治改為嚴格法紀,加強經濟立法、司法和監督等。

這份文件提交到1980年9月中央召開的省、市、區第一書記會議上。這次會議的主要議題是討論農業改革政策。為了向關心改革總體方向的與會者通氣,沒有深入討論。

薛暮橋在會上作了一個說明:

在我們起草這個文件的時候,深深感到所謂經濟體製的改革,是要解決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應當建立什麼形式的社會主義經濟的問題,這是社會主義建設的根本方向。將來起草的經濟管理體製改革規劃,是一部“經濟憲法”。

薛暮橋的意見,實質是建立以市場為基礎的經濟體係,在這種體係中重新定位國家與企業的關係。

薛暮橋的話,給國務院主要領導人以重大影響,但是,這一改革思路在決策層未能成為共識。

從“放權讓利”的實踐看,企業仍然沒有擺脫政府部門附屬物的地位,單一的行政性“分權”和“讓利”,並不能確定企業“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我約束、自我發展”的商品生產者地位。

此外,由於當時的宏觀改革政策未能配套進行,政府賦予企業的各種權利,有的並沒有真正落實,有些實際上已重新被政府收回,或者被地方政府截留。

這些現象使人們認識到,政府於企業之間的經濟關係,需要運用經濟杠杆實現規範化,企業在獲得某種權利的同時,也應承擔與其相應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