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長安城鬧虎(3)(1 / 1)

於是,他明白了,什麼叫權力?就是精明加之無恥,就是攫取加之貪婪,就是絕不感情用事,加之無所不用其極,就是不怕別人戳你的後脊梁,加之倒行逆施。所以,他後來到專橫跋扈,到凶戾狠毒,到貪黷無厭,到侈僭逾製,既是老虎吃人的行為哲學,一種實踐,一種兌現,也是他這種被壓抑的低微卑賤心理,一種釋放,一種反彈。

一個人,邪惡到了如許地步,長安城確實是要鬧“虎”了。

不久,他把他的領路人,他的姑丈一腳踢開了。背叛對他來講,有如吃餡兒餅那樣痛快。《新唐書》說,“盜殺李輔國,載陰與之謀”。看得出來,他和李勾結太深,想殺人滅口了。隨後,此人“複結內侍董秀,多與之金帛,委主書卓英倩潛通密旨,以是上有所屬,載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必玄合,上益信任之”。

一個曾經擁有過一切的人,一個從來就一無所有的人,在有同樣機會獲得什麼的時候,前者會表現得從容,後者會表現得急切;前者固然也貪婪,但不一定窮凶極惡,後者則必然會瘋狂攫取,而不惜竭澤而漁,永無厭足。在山林裏覓食的虎,隻消吃飽了,便不再捕獲獵物,這平靜會一直到它再度感到饑餓時。可長安城裏這隻充滿了報複欲望的虎,那血盆大口,總是張著的,永無寧日。

接著,他要排除擋住他路的另一個太監魚朝恩。

凡太監,百分之九十九,是小人,而元載,這樣的出身,這樣的行徑,多年來如魚得水,混得油光水滑,即使本非小人,也必修煉成小人之尤不可。小人和小人,有時候誌同道合,沆瀣一氣,有時候針尖麥芒,相互寇仇。他和李輔國,好得如同穿一條褲子,他和魚朝恩,卻頗有水火不能相容之勢。

很簡單,官場即磁場,磁極就是那位最高統治者。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無不被這個磁極所吸引,而趨之,迎之,近之,附之。有點像文壇名流,出席公眾場合,美女作家緊貼,青年才俊猛圍那樣,或摟而留影,或挽而起舞,或耳鬢廝磨題詞贈詩,或門下傳授貼身教誨,這種物理學上的“場”效應,常常是不由自主的。元載想得到更多,自然要向磁極接近,魚朝恩不想讓他得到太多,自然就不讓他向磁極靠攏。

這個魚朝恩,與掃馬廄出身的李輔國不同,同是太監,他稍有文化。所謂一瓶不滿,半瓶晃蕩,表現欲特強。第一,他是禁軍總司令,兵權在手,大家不得不買他賬;第二,代宗是他擁立的,要沒有他,李豫當不了皇帝,一把手也不得不讓著他點。所以,他一犯作報告的癮,就傳滿朝官員,聽他講大課,誰也不可缺席。

這就好比沒寫過小說的菜鳥,教導人們如何進行小說創作,根本不知文學為何物的狗屎,大講中國文學的當下和未來一樣。雖然,當眾放屁,這是很滑稽的,可在大庭廣眾之中,作這種類似放屁的文學演講,那就更令人笑掉大牙。唐朝的聽課者,誰不是十年寒窗攻讀過來?台下聽眾無不怒形於色。你算什麼東西?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還真敢開牙!才不願意聽這個閹了的老公開講《易經》呢!

不過,倒是有一個人,既不生氣,也不光火,從頭至尾,滿臉微笑,還認真做筆記,這就是元載。此刻的他,一頭吊睛白額猛虎,居然像貓那樣乖。魚朝恩不傻,知道他安什麼心眼,對親信說:“眾皆不懌,似不足怪,獨載莞爾,令人叵測。”

魚朝恩沒想到,敗在這個平素裏懼他三分的元載手裏。《舊唐書》稱:“內侍魚朝恩負恃權寵,不與載協,載常憚之。”其實,憚他的還包括代宗。

肅宗晏駕,魚朝恩時為觀軍容使,為禁軍首領,掌握兵權,軍方的支持,對代宗繼位為帝,起到關鍵作用。因此,李豫做了皇帝,也不踏實,總是心存忌畏,要是這位武裝力量總司令一翻臉,廢掉了他,另立新帝,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於是,不得不事事得聽命於這個太監。然而,魚朝恩也是一個不懂得“日中即移,月滿則虧”這種最簡單道理的笨蛋,得寸進尺,肆無忌憚。“朝恩恣橫,求取無厭,凡有奏請,以必允為度。”為帝的李豫,做得很不爽,很惱火,很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