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都吃的呀!武則天都吃的呀!據清人趙翼在《廿二史劄記》裏說,“惟武後時,張昌宗兄弟,亦曾為之合丹藥,蕭至忠謂其有功於聖體,則武後之餌藥之可知。然壽至八十一,豈女體本陰,可服燥烈之藥,男體則以火助火,必至水竭而身槁耶?”不知道這種女宜服男不可服的說法,是否具有某種科學道理?但唐王朝最傑出的這兩位男女,都在為他們的子民率先垂範,起到推廣宣傳的作用,能不教全體公民追隨、步其後塵麼?
所以,唐朝的不死藥,幾乎成為全民參與的群眾運動。
在服藥而死的人當中,最令人噴飯的,莫過於在代宗朝,曾為懷澤潞觀察使留後,在德宗朝,曾為檢校工部尚書的李抱真了。他大概可以算得上唐代服不死藥而死的最為典型的人物了。
李抱真到了晚年,“好方士,以冀長生”。一個名叫孫季長的江湖騙子,投其所好,登門兜售其不死之藥。說,隻要服了他煉出來的金丹,短期內可以祛病延年,久服後必然成仙升天。這等絕頂的荒唐,李抱真竟被蠱惑得深信不疑。遂邀他入幕為賓,禮敬備至。給他發高薪,配助手,還撥出大批銀兩,供他建爐燒丹。結果弄得滿院子煙熏火燎,雲纏霧繞,以致居宅所在街坊,籠罩在一片烏焦難聞的氣味之中,路人皆掩鼻疾走,不敢停留。
李抱真卻興奮之極,因為,對他而言,不死已不是問題,而是要得道成仙,指日升天,與大家要再見的事情了。見到同僚平輩,部屬下司,親朋好友,左鄰右舍,來不及地珍重道別,因為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此丹秦皇、漢武皆不能得,唯我遇之,他年朝上清,不複偶公輩矣。”那意思是,他要先行一步,再也見不到諸位了。
據《舊唐書》,此人先後一共“服丹二萬丸,腹堅不食”,最後,服到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服到如同死魚缺氧一樣直翻白眼。至此,“不知人者數日矣!”全家束手無策,隻好準備辦後事。有一個道士叫牛洞玄者,出了一個惡招,死馬權當活馬醫,“以豬肪、穀漆下之。”豬肪者,即豬油,穀漆者,即瀉藥,經灌腸潤滑,加之浚瀉藥物,積痞排泄出去,才算緩過氣來,睜開眼睛,略曉人事。
但那個江湖騙子卻跑來對他說,眼看成功在望,翩然飛升,大人你怎麼能半途而廢呢?這個白癡,想想在理,怪罪家人救活了他,反而更為增加藥量。結果,“益服三千丸,頃之卒。”這回,真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人,怎麼能不死呢?不過早晚而已,可一根筋到底,堅信服了不死藥就會不死,你對這等傻B,隻有敬謝不敏。但是,一個人,兩個人,這樣瘋瘋癲癲,隻不過是飯後茶餘的新聞。可在唐朝,相當長的一個時間段內,整個社會,都這樣瘋瘋癲癲,以致成為時尚,時髦,流行,新潮,那可就當真是病態,當真成問題了。
風氣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對社會而言,風氣一旦形成,會產生正麵效應,也會出現負麵效果。好的風氣所至,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壞的風氣所至,如汙泥濁水,不堪收拾。一般來說,良好的風氣;向上的風氣;循循善誘,使人心理健康的風氣;潔淨自好,懂得禮義廉恥的風氣,都是腿短的,很難推廣,更難實行。相反,浮躁的風氣;邪惡的風氣;推波助瀾,製造盲動混亂的風氣;薄幸讒險,絕不與人為善的風氣,總是不脛而走。隻要蠱惑起來,煽動起來,前麵有人帶頭,後邊一定就有起哄架秧者流,接著,像滾雪球似的,一股奈何不得,邪乎得厲害,足以裹挾一切的力量,有時真會攪得天下不寧,日月無光。
說起唐朝的不死藥,領風氣之先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李世民啊!
這透得有點滑稽,一位英主,一位明主,一位封建社會中稱得上為樣板的帝王,他知道服藥不對,求仙不對,他當然更知道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是死得重如泰山,還是輕如鴻毛的分別而已。這位大政治家,大軍事家,卻選擇了比鴻毛還輕的讓人笑話他,蔑視他,看不起他的死法。服那位名叫“那羅邇娑寐”,或“那羅邇婆娑”的,來自印度尼西亞婆羅門群島的南洋高僧,所煉成的金丹,而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