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張居正始末(3)(1 / 1)

改革是時代發展的必然,是統治集團自我完善的必然,推行改革勢必要帶來的社會進步。但曆史上很多誌士仁人,還是要為其改革的努力,付出代價。往遠看,秦國孝公變法,國家強大了,商鞅卻遭到被車裂的命運;往近看,清末百日維新,喚起民眾覺醒的同時,譚嗣同的腦袋,掉在了北京的菜市口。

幸運的張居正,他是死後才受到清算的,他活著,卻是誰也扳不倒的超級強人,強到萬曆也要望其顏色。有一次,他給這位皇帝上課,萬曆念錯了一個字音,讀“勃”如“背”,他大聲吼責:“當讀‘勃’!”嚇得皇帝麵如土色,旁邊侍候的臣屬也大吃一驚,心想,張閣老,即使訓斥兒子也不該如此聲嚴色厲呀!所以,他活著一天,威風一天,加之年輕皇帝不得不依賴和不敢不支持的情況之下,滿朝文武,都得聽他的,誰敢說聲不!

我在想,樹敵太多的張居正,以其智慧,以其識見,以其在嘉靖、隆慶年間供職翰林院,冷眼旁觀朝野傾軋的無情現實,以其勾結大璫馮保將其前任高拱趕出內閣的卑劣行徑,會對眼前身邊的危機了然無知?會不感到實際上被排斥的孤獨?後來,我讀袁小修的文章,這位張居正的同鄉,有一段說法,使我釋疑解惑了。“江陵少時,留心禪學,見《華嚴經》,不惜頭目腦髓以為世界眾生,乃是大菩薩行。故其立朝,於稱譏毀譽,俱所不計,一切福國利民之事,挺然為之。”(《日記》卷五)

看來,那些被強製納稅的地主豪強,被整肅得戰戰兢兢的各級官員,被旁置被冷落對他側目而視的同僚,被他收拾得死去活來的反對派,都以仇恨的眼光在一旁盯著他。這其中,尤其那早先的小學生,現在已是初中生或高中生的朱翊鈞,一天天積累起來的逆反心理,這位政治家是感受到的,對其處境像明鏡似的清楚。要不然,他不會提出致仕的想法,但太後有話,萬曆不到三十歲,不令其親政,這位戀權的政治家,實際上也不想真的罷手,於是,視事如舊。

袁中道散文寫得漂亮,煉字如金,一個“挺”字,便將其獨立特行,四麵受敵的處境,形容出來。於是,這位騎在虎背上的改革家,顯然,下來是死,不下來也是死,他隻有繼續“挺”下去的一條路好走。我想他那時肯定有一種理念在支撐著,他估計不至於馬上與死神見麵,隻要不死,他就繼續當首輔。隻要在這個座位上,一切都可以從長計議。

唉!這也是許多強人,在興頭上,不懂得什麼叫留有餘地,什麼叫急流勇退的悲劇。他忘了,你強大,你厲害,你了不起,你無法改變上帝。這位活得太忐忑,太吃力,太提心吊膽,太心神不寧的改革家,終於邁不過去萬曆十年(1582)這個門檻,二月,病發,六月,去世,享年57歲。

他活得比同齡人都短命,王世貞64歲,耿定向72歲,李贄75歲。

張居正的死亡,早有預感,掌政十年,心力交瘁,是主因。“靡曼皓齒”,也是促其早死的“伐性之斧”,他渴嗜權力,沉迷女色,欲望之強烈,後者甚至要超過前者,在曆史上是少見的。一方麵,明代到了嘉靖、萬曆年間,淫風大熾,整個社會洋溢著一種世紀末的氣氛。享受,佚樂,奢侈,腐化,縱情,放誕,靡費,荒淫,是普遍風氣。一方麵,張居正在“食色性也”的需求,高出常人許多倍,永不厭足,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我記不得是基辛格,還是別的外國政治家講的,權力具有壯陽的作用。或許如此,張居正手中權力愈大,其性饑渴愈甚,但年歲不饒人,不得不求助於藥物維持其性能力,得以肆意淫欲。據沈德符《萬曆野獲篇》稱,張“末年以姬妾多,不能遍及,專取以劑藥”,由於“餌房中藥過多,毒發於首,冬月遂不禦貂帽”。據說,這是名將戚繼光為拍他的馬屁,貢獻他一種叫膃肭臍(海狗腎)的媚藥所致,服藥以後,熱發遍體,即使數九天氣,也戴不住帽子。因此,萬曆年間,首輔不戴,百官豈有敢戴之理,京都冬天的紫禁城內,光頭一片,大概算得上是一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