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張居正始末(4)(1 / 1)

此公對於漂亮女子,從來是不拒絕的。有一次,一位外省大員投其所好,送他一尊栩栩如生,非常性感的玉雕美人,他自然是會笑納的了。明代官員,工資雖是中國曆代最低,但貪汙程度,也是中國曆代最劇。張居正觀賞之餘,愛不釋手,同時,又搖著腦袋,有一點不滿足感,巡撫忙問:“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張居正說:“若得真人如斯,可謂兩姝並美了!”果然,這位巡撫還當真物色到一位美人,不僅形似,而且色藝雙絕,送到相府,成為首輔的床笫新寵。

據說,萬曆不再是小孩子,進入青春期後,得知他的首輔府裏,美女雲集,佳麗環繞,不由得感慨他的老師,這把年紀,竟能如此生猛。佩服之餘,也歎息自家雖為九五之尊,卻得不到更多的實踐機會,甚乏豔福。所以,我一直認為,萬曆在張居正死後,立刻翻臉,從心理角度分析,其中不乏男人的嫉妒在內。這種隱忍下來的怨狠,一旦得到宣泄,那絕對是可怕的報複。

平心而論,張居正的死,難免要被後人詬病,根據(萬曆野獲篇),應該是縱欲過度,藥物中毒。王世貞的診斷,也認為死於女色,死於壯陽藥:“得之多禦內而不給,則日餌房中藥,發強陽而燥,則又飲寒劑泄之,其下成痔……”王世貞求官碰過他的釘子,心存嫌隙,絕對可能。也曾著文譏訕過他。為了巴結馮保,竟低三下四地在帖子上稱自己為“門生”,斯文掃地,一至於此,也太丟人了點。不過,對張居正病情的敘述,應該是可信的。因為前者關乎人格,後者隻是風流,在淫佚成風的明末社會裏,王世貞沒有必要栽他這贓。

萬曆十年六月,張居正壽終正寢,備極哀榮,十月,追劾者起,反攻倒算,十一年三月,屍骨未寒,奪其官階,十二年四月,抔土未幹,又籍其家。最為慘毒的,因為抄不到萬曆所想像的那麼多金銀財寶,令圍江陵祖居,挖地三尺,株連勒索,刑訊逼供,家人有餓死的,有上吊的,剩下的也都永戍煙瘴地麵,充軍發配。

張居正這個家破人亡的最後結果,並不比商鞅或者譚嗣同更好一些。

在這場清算運動中,最起勁的,最積極的,最沒完沒了的,恰恰是信任或是聽任他進行改革,並坐享其改革成果的萬曆。而最莫名其妙的,清算張居正的同時,矯枉過正,將初見成效的改革大計,也否定了。

這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竟沒有估計到,你過去鈐製他的壓力愈大,他後來反彈你的抗力也愈高。一旦得手,不狠狠地往死裏收拾才怪!《實錄》說張“威權震主,禍蔭驂乘”;海瑞說張“居正工於謀國,拙於謀身”,都有為他惋惜之意,認為他這樣具有高智商的政治家;應該懂得最起碼的機變韜晦之道。人走茶涼,當是不可避免,但死無葬身之地,險幾拋屍棄骨,就得怪張居正太相信自己的強,而太藐視別人的弱。

強人會弱,弱人會強,這也是大多數強人得意時常常失算的一點。

張居正的全部不幸,是碰上了不成器的萬曆,這個精神忭急,性格偏執,缺乏自律能力,心理素質不算健全的青年人,做好事,未必能做好,做壞事,卻絕對能做壞。諸葛亮比他幸運,雖然阿鬥同樣不成器,但後主圃懦,始終不敢對相父說不。張居正輔佐的朱翊鈞,卻是一個翻臉不認賬的小人。你在,我怕你,你不在了,我還用怕你?再說,馮保給外放了,太後也交權了。一拍禦案,統統都是張居正的錯,又能奈我何?

魯迅與曹聚仁的通信中,感慨過“古人告訴我們唐如何盛,明如何佳,其實唐室大有胡氣,明則無賴兒郎”。清人趙翼在《廿二史劄記》中,也論述過“蓋明祖一人,聖賢豪傑盜賊之性,實兼而有之者也”。這就是說,“聖賢豪傑”與無恥、無賴、無所不用其極的“盜賊之性”,同在一個人的身上,是可能的。

我懷疑明代諸帝的這種無賴基因,是不是從開國皇帝朱元璋承襲下來的?一上台還透著幾分英明,幾分正確,但都堅持不多時日,便一百八十度地走向倒行逆施的反麵。這個埋葬在定陵裏的據說腿有點短的家夥,也逃脫不掉明代皇帝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