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誌老頭去世的消息,像風一樣很快就傳遍了全村。不一時人們都紛紛擁來了。堂屋裏,田淑珍大娘正哭得死去活來,傷心欲絕。一邊哭,一邊數落死人:“三叔也,你咋要這樣為難我們喲,我們沒啥地方對不起你呀?你到我們家來,我們隻有那麼孝順你喲!我們給你吃、給你穿,給你看病吃藥,就是娃趕場,給我們都舍不得買一塊糖,卻要給你買喲!我文英給我買的冰糖,我那寶貝孫女都沒吃上一顆,全給了你喲!春上那場病,我們一下就賣了兩千多斤穀子喲!你說要吃雞,我們就把生蛋的雞殺了!你要吃魚,我們就專門給你一個人煮魚……你說說,我們哪點對不住你?你卻這樣不仁義,專門來彎酸我們喲!你侄子明天滿六十,全家人盼著給他辦生,你為啥偏偏要在這時來湊熱鬧呀?你哪怕多挨幾天,我心裏也想得開呀……”

她這一哭一訴,使盧冬碧和文英也想起了父親的生日,兩個女人也更傷心起來,由先前的抽抽搭搭變成了號啕大哭。

人們聽到這哭聲,眼圈也紅了,一些女人也禁不住啜泣起來。男人們則去安慰田淑珍大娘、盧冬碧她們,說:

“他大嬸,你就莫哭了!人死了再哭也不能活過來!”

“就是,莫哭了!這事也不能怨他。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不能拖到四更天!”

“對,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你們一家對他好,大家的眼睛都是看著的。”

“是呀!春上那場病,我們就以為他要去呢!”

這時,中明老漢清醒過來了。他不清醒不行,這樣大一件事,他是頂梁柱,是主心骨。老伴和媳婦、女兒們要哭,讓她們哭去,自己此時縱有天大的悲傷,也隻能強壓在心底了。他向來看望的眾人雙手打著拱,客氣而懇切地說:“各位老少爺們,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求各位幫我擔待著點!”

眾人聽了,七嘴八舌地說:“沒說的,要幹啥你盡管說!”

還有人提醒他們,說:“去找龍支書沒有?五保戶是全村的五保戶,該去找找他,看他咋說!”

眾人也說:“對,千人吃飯,主事一人,他該到場才對!”

文富聽了,急忙說:“爸,我去找他!”

中明老漢也覺得有理,朝文富點了點頭,說:“去吧,給他說聲信兒就回來!”

文富等父親說完,就急忙跑出去了。這兒中明老漢對大家說:“家裏人雖多,可這會兒哭的哭,笑的笑,都犯糊塗了。麻煩哪位兄弟或大侄子,去給請請陰陽先生和抹汗的鄭瘸子吧!”

眾人聽說,忙古道熱腸地回答:“你放心吧,我們這就去!”說著,就有幾個人去了。

沒一會兒,文富喘著氣回來了。眾人一見,忙問:“龍支書沒來?”

文富失望地說:“他不在家。”

一個漢子愣了一下,突然說:“咋不在,我剛才過路時,還看見他在院子裏!”

文富也愣了,似乎吃了一驚,說:“我問他的女人,他女人說沒在家。我就說,等龍支書回來了,就到我們家來一趟,五保戶佘天誌老頭死了。”

一個人猜測地輕聲說:“啥不在家,怕是不願來呢!這號事,哪個不想落個幹淨?”

中明老漢聽了,忙說:“沒在家算了!給他說了信的,他回來了肯定要來。”說完,就吩咐文富趕快去叫杜廚子來殺豬——廚子原是說好下午才來的。又接著讓文全回去,讓葉冬碧再叫上兩個女人,來幫忙做飯。又讓文忠去團轉借桌子、板凳、蒸籠。沒磨完的豆腐,幾個熱心腸的女人已經開始幫忙磨了起來。文忠沒劈完的樹蔸,一個小夥子也過去操起了斧子。中明老漢見了,心裏踏實了一些。這時,陰陽先生背著銅鈸和羅盤來了,可專給死人剃頭和穿衣的鄭瘸子卻沒來。死人沒剃頭、淨身,聽說閻王爺是不收的,陰陽先生也不好開路讓他上道,隻好坐下來等。不一時,鄭瘸子也帶著工具,一拐一拐地來了。這時,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堂屋裏已經站不下,連院子裏也站滿了人。中明老漢這才想起,老漢是喜喪,來看熱鬧的人肯定多,還應該在外麵搭一座靈棚,讓來看的人都有個坐的地方。想到這裏,中明老漢又出來請人去砍竹子、借擋席,在院子裏搭起一座很大的靈棚來。接著,中明老漢又記起,還沒人手去請晚上鬧夜的鼓手、樂隊和唱孝歌的歌先生,於是又立即找人去落實這事。接著,又想起抬老頭出門的抬腳,也應該早點對別人打聲招呼,還得著人去鄉上給他們每人買一根汗帕,從今晚起就得請人家坐席。還有挖墓坑的人,還有出門需要的紙人紙馬、靈牌、引魂幡等等,一樁樁一件件從他腦海掠過,又一一經他去安排落實。就這樣,從上午一直忙到黃昏,整個喪事才漸漸顯出一點眉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