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榮一見門外的文富,不覺大吃一驚,她的身子哆嗦一下,披在身上的棉襖差一點掉了下去。她害怕地朝孫老漢睡的屋子看了看,把棉襖重新披在身上,接著走出來,把文富緊緊地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你咋來了?”
文富的鼻孔一酸,帶著哭腔說:“媽,我來看看玉秀,你讓我進去吧!”
劉澤榮一下作難了。玉秀和文富的事,她早已從女兒口中了解到了,尤其是今天下午女兒回來,又對她講了她一定要和文富結婚的決心。她心疼女兒,同情女兒,可又一直不敢把玉秀和文富的事,告訴孫學禮老漢。孫老漢至今還一點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可眼前,劉澤榮卻拿不定主意了:讓文富進去,她害怕老頭看見;不讓人家進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況且人家周身都淋濕了。正在她進退兩難間,文富突然朝她跪下了,哀求地說道:“媽,讓我進去吧!我們,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
劉澤榮聽了,忍不住一陣心酸。她一把拉起了文富,也不遲疑了,說:“文富,來都來了,媽讓你們進去說一會兒話!可千萬莫讓她爹曉得了,他剛睡著。”
文富一陣感動,立即朝劉澤榮點了點頭。接著,就躡手躡腳地隨著劉澤榮走進了屋子。劉澤榮向文富指了指玉秀睡的房間,示意他過去,自己則輕輕關上大門。可還沒等文富轉過身,孫學禮老漢在裏麵屋子被關門的聲音弄醒了,突然大聲問道:“秀她娘,你幹啥呢?”
文富和劉澤榮都被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文富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劉澤榮插門閂的手哆嗦起來,半天把門閂插不進閂孔。過了一陣,劉澤榮才說:“她爹,沒啥!我看看秀睡著了沒有?”
孫老漢又問:“你開大門幹啥?”
劉澤榮想了想說:“下雨了,我看雨下得大不大!”
孫學禮老漢不開腔了,劉澤榮和文富長長籲了一口氣。接著,劉澤榮又看著文富向玉秀住的房間指了指,文富明白她的意思,輕輕走到玉秀房間門前。劉澤榮這才拉熄了燈,朝著孫老漢睡的房間走去。
文富輕輕推開了玉秀的房門,跨了進去。玉秀還沒睡著,傷痛一陣陣襲擊著她,使她迷迷糊糊。剛才文富的敲門和母親起來開門的聲音,她都聽見了。那一時,她還以為是石太剛這個魔鬼半夜三更找來了,內心陡地緊張和戰栗起來。可過了一會,沒聽見響動,就知道不是這個凶煞來了。可她沒想到是文富來了,及至聽了母親和父親的對話,她明白了母親在隱藏著啥秘密,因為母親壓根沒有到自己房裏來看自己。於是,她就非常細致和小心地捕捉起周圍的動靜來。她聽見自己的房門響了,有人進來,接著又把門掩上了。她就一下明白母親隱藏的秘密一定與自己有關,於是急忙摸索著抓住床頭開關,“啪”地拉亮了電燈。立即,她看見了自己的心上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幸福得痙攣起來。
文富也看見了玉秀,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玉秀一張蒼白的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傷痕。他像不認識她似的,默默地看了好一陣,才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玉秀。他張開嘴似乎要喊叫,可玉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隻好把自己冰冷的臉頰貼在玉秀傷痕累累的麵孔上,不斷地摩挲著,滾燙的淚珠掉了下來。玉秀也緊緊抱著他,交織著幸福、悲傷、激動與辛酸的淚水,也像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兩人無聲地哭了一會兒,玉秀才鬆開文富的身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解開,讓文富細看她的傷情。文富一時又驚呆了,這哪裏還是昨晚窩棚裏向他展示的胴體,分明已像是一條花蛇的皮膚,渾身上下沒一處完好的地方了。看著看著,文富眼裏又湧出了淚水,一邊撫摸著玉秀身上的傷痕,一邊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畜生,真不是爹娘養的!總有一天,要讓天雷劈了他!”
玉秀也淌著淚,可心裏卻覺得亮堂多了,看見文富哭,反倒安慰起他來了:“不要哭了,這是命!他這樣打打也好,不打我還死不了心!”
文富聽了,心裏又疼又愛,內疚地說:“都怪我,玉秀,是我才害得你這樣!”
玉秀說:“莫說這些傻話了,你擦擦頭發、身子吧,別著涼了!”
說著,她抬起頭,從枕頭上拿起枕巾,讓文富低下頭來,替他擦頭上的雨水。可文富沒讓,接過枕巾,自己胡亂地擦了擦。
等文富擦完,玉秀又在床上艱難地挪了挪身子,對文富說:“上床來暖暖身子吧,莫凍著了!”
文富見了,一時也忘了孫學禮老漢,心裏隻被對玉秀的疼愛、關心和體貼占領了,也就脫了外麵的濕衣服,爬上床去,緊緊挨著玉秀躺下了。然後將玉秀的身子移過來,拿過玉秀的胳膊,把嘴唇貼在一處處或青或紫的傷痕上,吮吸起來。玉秀想拒絕,卻被他抓得很緊很緊。
兩個苦命的年輕人,在這個飄著細雨的冬夜,就這樣相互體貼、安慰著,彼此感受著對方給予的溫暖和力量,忘了時間,忘了一切。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了過來,接著,門又輕輕地被推開了。兩個年輕人聽到響聲,稍稍分開了一些,然後文富坐了起來。黑暗中,他們聽到一個輕輕的呼喚聲:“秀!秀!”
玉秀一聽,是母親的聲音,忙拉亮了電燈。果然是劉澤榮臉上掛著關切的神情,站在門前。她看了屋裏一眼,然後走了進來,輕輕地對文富說:“文富,走吧,看看就行了。”
文富懇求地望著劉澤榮,還沒說話,玉秀卻哀求地對母親說:“媽,讓他再坐會兒吧!”
劉澤榮擔心地說:“我是怕你爹曉得了呢!”
文富回頭看了看玉秀,他實在不忍心離開她,於是也懇切地對劉澤榮說:“媽,你放心吧,我再坐會兒就走!”
劉澤榮背過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然後回頭說:“娘曉得你們舍不得離開,娘看見你們,心尖子也一樣的痛,可這是沒辦法的事,不是娘心狠!”
玉秀聽了,酸酸地說:“媽,我曉得你疼我,你去睡吧,過一會兒我就叫他走!”
劉澤榮聽了,似乎才放了心,一邊抹眼淚一邊走了。
劉澤榮一走,兩個年輕人又難分難舍地抱在一起了。玉秀拉熄了燈,輕聲說:“你睡會吧,時間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