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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朱健告訴的玉秀慘遭毒打的消息後,中明老漢全家一時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特別是文富,像有什麼東西在咬著他的心。想起昨天晚上的纏綿、溫柔,像大海一樣深厚的愛情,想起今早上離開時,還是那麼嫵媚漂亮,像一朵鮮花樣的心上人,可忽然間就被那個流氓摧殘成那樣了。他捧著頭,坐在屋角裏,眼裏閃爍著淚花。他真想放聲大哭 ,讓淚水濾掉心中的愁苦、憂傷和鬱悶。家裏的其他人,也像他一樣,忽然都像失去了語言功能似的,臉上罩滿如陰鬱的天空一樣的哀傷。

大家都沒有說話,可文富知道他們都在替玉秀發愁,都在心裏籌劃著辦法。

果然,過了一會兒,老實的文忠打破了沉默,他氣咻咻地說:“依我的主意,我們幹脆去把玉秀接過來,和老二圓房算了!玉秀住到了我們家,他姓石的還有膽量敢來惹我們?如果他敢來,我們就和他魚死網破!”

聽了這話,田淑珍大娘心裏有些動了,可又有點拿不定主意,就回頭看著中明老漢問:“這……這行嗎?他爹,你說行不行?”

中明老漢坐在椅子上,正悶頭吸煙,聽了老伴的話,他沒答話。文忠認為自己的主意不錯,見父親沒表態,就又說:“媽,咋不行,反正都在一張床上睡過覺了!”

盧冬碧聽了文忠這話,覺得丈夫的這張嘴真穩不住事,就瞪了他一眼說:“就你嘴巴臭,你不說哪個知道這事?”

文忠臉紅了,過了一會喃喃地說:“我是為老二好呢!”

這時,中明老漢磕掉煙灰。他剛才也在思謀文忠說的那辦法,覺得那辦法倒是可行,一方麵玉秀安全了,另方麵也完成了他倆的大事。可他又和老伴一樣,心裏還是充滿了猶豫,拿不定主意。於是,他又抬頭看著文富,征求意見地問:“文富,你大哥那辦法,你說行不行?能行,我們馬上就去把玉秀接來。”

那時朱健還沒走,聽了他們的話,連忙說:“爸,那是不行的。那叫重婚罪,犯法的!犯法的事做不得。”

文忠聽了,心裏不服氣起來,說:“啥重婚?老二不還是廟門前的旗杆,光棍一條嗎,咋能算重婚?”

朱健說:“可玉秀姐還沒離婚,那樣做,是會害了她。”

文忠聽了這話,才不說啥了。過了一會,文富猛地站起來,從牆角抓起一把斧子,就往外走。

中明老漢見了,一驚,急忙問道:“你要幹啥?”說著,他想站起來,可秋天跌傷的腳脖子還沒痊愈。剛一動彈,腳脖子痛了起來,隻好又坐下。

文富一邊往外走,一邊氣衝衝地大聲說:“我和姓石的拚了!”

文忠、朱健聽了,立即追過去,抱住了他。文富像一匹被激怒的野馬,在他們的懷裏掙紮著叫喊:“放開我!放開我!”

田淑珍大娘和盧冬碧見了,趕快跑過去奪了他手中的斧子。朱健一邊把文富往回拉,一邊說:“二哥,你可要冷靜點,不能靠感情用事!即使把姓石的殺了,你就能和玉秀姐結婚嗎?”

文忠明白了過來,也說:“對!殺了姓石的,你也要抵命,還結啥婚?”

文富慢慢從文忠、朱健懷裏癱軟下去。他一下坐在地上,雙手捶打著腦袋,終於哭了起來。一麵哭一麵訴:“天啦,你咋不長眼睛,光讓好人受氣,壞人逞強霸道?!”

看見文富傷心的樣子,大家心裏更難過起來,田淑珍大娘和盧冬碧在一旁開始抹眼淚。朱健走到文富身邊,拍著他的肩膀,既是勸解又是出主意地說:“二哥,哭不頂用,我勸你先去看看玉秀姐吧!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報仇!”

中明老漢聽了這話,也覺得是這樣,於是說:“是呀,先去看看人家,讓人家心裏有個著落!”

田淑珍大娘、文忠兩口子也都被朱健的話提醒了,紛紛勸說起文富來。文富這才止住了哭聲,堅定了去看玉秀的信心。在朱健離開不久,他就往玉秀家去了。文富走的時候,天已傍黑。看著快要下雨的陰霾的天空,田淑珍大娘想叫他明天再去,可一看文富滿臉決然和義無反顧的神情,便把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目送著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暮色冥暗,北風颯颯,愁雲越積越厚,沒多久果然飄起蒙蒙細雨來。雨雖然不大,像篩麵,可混合在一陣一陣凜冽的北風裏,卻讓人感到寒冷。文富行走在逐漸被雨水淋濕的泥路上,腦袋裏走馬燈一樣晃動著玉秀的影子。想起有一年多沒走這條路了。最後一次走這條路,是和父親、大哥等一起去孫家問“理”,而那次給他留下的卻是一幅悲壯和慘淡的畫麵。而在問“理”以前每次去孫家,心裏都充滿著無限甜蜜、幸福的希望和憧憬,眼前的黃泥路,都似乎變成了康莊大道,明媚的陽光是那麼燦爛。路上的每顆石子,路旁的每棵小草、每朵小花,他都覺得可親可愛。他對它們致意,它們也對他微笑。他也曾經想象過在和玉秀結婚以後,他們一起走在這土路上,她抱著娃娃,他提著孝敬嶽父嶽母的禮物,兩個人親親熱熱走著的情景。可壓根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麼一個晚上,空氣凜冽寒冷,頭頂小雨飄飄,身邊陰風怒號,內心裏充塞著哀愁、痛苦,一個人孤獨地、悵然地在這泥濘的路上走著。風聲變成嗚咽,雨水成為淚水,四處都在響著悲痛的呼喚。他在心裏想象著玉秀的傷勢情況,怎麼也想不真切。有一陣恍惚之間,他忽然覺得他的玉秀已經死了,他這次去再也不能和她說話了。這樣想著,他不覺為自己弄出的悲慘的場麵,傷心地掉下淚來。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很快將衣服打濕了一大片。

趕到玉秀的父親去年新修的樓房的時候,文富估計他們已經睡了,房裏已經沒有了一點燈光,並且十分寂靜。北風吹著他們掛在屋簷下的幾束留著做種的紅高粱,晃悠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微雨雖小,可在房頂上凝聚起來,不時從簷口掉下一滴又圓又大的水珠。文富站在門前,想喊叫,可又怕驚動了孫學禮老漢;不喊叫,又沒法進屋去。猶豫了半天,終於舉起手指,輕輕地叩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又叩了兩下,接著緊張地等待起來。

沒過多久,屋裏響起了腳步聲。文富的心一下收縮緊了。他想,要是玉秀的父親不讓他進去咋辦?可他很快就橫下心來,無論如何,他要親眼看看他的玉秀。

門輕輕開了,站在門裏的是玉秀的母親劉澤榮,文富心裏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