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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麻見秧,二麻見糠”,沒多長時間,中明老漢地裏的青麻,就蓬蓬勃勃地長到了齊人高,一片豐收的景象。為了及時收獲青麻,他們提前幾天栽了秧子。而這時,各種小道消息紛至遝來,都說是青麻價錢好,某某地方已經掛出了收購的牌子,一級麻每公斤十四五元。還說是外地的麻販子也擁進來了,和當地供銷社搶購,地方政府發了文件,一律不準外地麻販子收購,並且在十字路口設了卡子攔截。這些消息讓中明老漢一家格外振奮,同時又有些不相信,心想哪有這樣的好事,真是一鋤挖出個金娃娃?!可是,小道消息很快就被證實了。這天早晨,中明老漢一家正在吃飯,陳民政和小吳就急匆匆地走進院子。還沒進屋,陳民政就在外麵高聲喊了起來:“老佘大哥,好消息!”

陳民政和小吳一人抓過一把蒲扇,一邊扇風一邊在椅子上坐下來。然後,陳民政才說:“快收麻吧,供銷社掛出牌子了,正賣俏價錢呢!”

中明老漢聽了,忙盯著陳民政追問:“啥價?”

小吳說:“佘叔,價格可好呢!一級,每公斤十四元;二級,每公斤十二元;最差勁的,也是每公斤十元呢!”

中明老漢聽了,果然和小道消息傳來的價錢一致,臉上立即蕩起了歡欣和幸福的笑容,目不轉睛地看著陳民政,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囁嚅著說:“老陳兄弟,這是……真的?”

陳民政說:“老佘大哥,我騙你幹啥?我和小吳來,就是要告訴鄉親們,叫大家把麻抓緊收起來,趕好價錢!這是市場價,說不準今後還會不會漲跌。可我們莊稼人,不要人心不足,價錢合適就趕快賣,莫去等了,你說是不是?”

中明老漢立即點頭說:“那是,老陳兄弟!這大鼻子洋人說話還真算話!”隨後放下碗,對文忠、文富吩咐說:“快去收拾東西,吃了飯就去割麻!”

文忠、文富聽了,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起身就走。

陳民政見了,忙說:“兩位大侄子還是得把飯吃飽呢!”

文忠、文富兩眼也放著興奮的光芒,對陳民政說:“我們都吃飽了,陳叔!”說著,文富去拿出鐮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起來,文忠則去收拾起兩隻長籮夾。

這兒中明老漢過來,挨著陳民政坐下,像親兄弟一樣拉著陳民政的手說:“老陳兄弟,賣了麻,我可要好好感謝你和小吳姑娘!”

小吳紅了臉,說:“佘叔,你這話見外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工作!”

中明老漢說:“咋是見外?我們莊稼人有句土話,叫吃菌子不忘疙蔸恩,你說是不是這樣,老陳兄弟?”

陳民政說:“老佘大哥,你是一個仁義人,我們曉得。可小吳說的也是實話,這都是我們分內的工作。我們哥倆不是外人,我對你說點心裏話,我這身子,是損壇子、破缸子,跑田坎是心有餘力不足了。我已寫了申請,下半年就要退休。我搞了一輩子民政,沒給大家辦多少好事,這是我的最後一班崗,老佘大哥。說實話,看見大家養蠶失敗,我心裏難受呀,真是好心得不到好報呀!我隻指望這麻,能讓大家得到好處。隻要你們能富起來,我就是退休了,心裏也才會踏實。”

中明老漢聽了陳民政這番話,臉上的皺紋顫抖了幾下,眼裏就蒙上了一層潮濕晶亮的淚水,對陳民政說:“老陳兄弟,莫說了,我們老百姓心裏有本賬,誰個真為老百姓辦實事,我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時,文富已磨好了鐮刀。他把鐮刀舉到眼前,眯縫著眼睛看了看,又用手指試了試刀口,然後站起身走進屋來。

陳民政和小吳見了,就起身告辭。說:“你們要忙活路,我們也還要去通知其他人家!”說著,告別了中明老漢全家。

中明老漢感激地把他們送到院子外邊的小路上,才回轉身,像最高統帥發布總攻命令一樣,對文忠、文富和老伴、盧冬碧大聲說了一句:“收麻!”

文忠、文富和田淑珍大娘、盧冬碧,立即拿了工具,走出門來,跟隨中明老漢,一家人鬥誌昂揚地朝青麻地走去了。

可就在一家人幹得最超勁的時候,玉秀卻拎著一隻小包袱,神色焦慮地來了。田淑珍大娘一見,忙驚喜地迎過去,問:“玉秀,你咋來了?”

玉秀看了看大家,似乎想說啥,卻遲疑地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勉強笑了一笑,說:“沒啥,媽,你們忙吧!”

田淑珍大娘見了,知道玉秀心中有事,就忙對文富說:“文富,你先回家去!”又對玉秀說:“玉秀,有啥話你就盡管對文富說,莫藏在心裏!”

玉秀紅了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媽,大家正忙活路,要不,等今晚再說吧!”

田淑珍大娘說:“那咋個行,再忙,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說完,又催文富回去。文富隻好從地裏出來,扛上一捆麻,和玉秀回家去了。

回到家裏,玉秀剛把包袱放下,眼裏就忽地湧上了淚水。文富一見,不知所措地望著她,急忙問:“你咋了?”

玉秀的眼皮顫動著,讓淚水滾了下來,然後才說:“這段日子石太剛經常往我家裏跑,要我回去。”

文富聽了,心裏一沉,說:“他又來過?”

玉秀說:“他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可我爸我媽,信了他假仁假義的話,也要趕我走……”

文富大吃一驚,說:“他們也狠得下這個心?”

玉秀說:“都是石太剛哄的,說啥他堅決要改了!我爹信了他這一套,就非要我回去不可。說嫁出去的姑娘,娘屋隻是客店,回來住一天兩天可以,但沒有住一年兩年的道理。”

文富問:“你媽呢?”

玉秀說:“媽做不了主,也隻勸我回去,說兩口子打架沒有隔夜仇!”

文富聽了,氣憤地一拳擂在門上,接著難過地低下了頭。半晌,才抬起頭,顯得堅定地說:“要不,就住在這兒,他姓石的敢來,我和他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玉秀感激地望著文富,過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說:“不,這不是長久的辦法!”

文富惶惑地說:“我也曉得這不是長久之計,可啥才是長久的辦法呢?”

玉秀說:“離婚!隻有離了婚,才能過安生日子。前次我從文英那裏回家時,朱健說過兩個人感情不和,分居到一定時候,法院可以判離婚。我回家已經住了好幾個月了,不知法院能不能判我們離婚。我又寫了一份離婚的狀子,今天想叫你一塊進城到法院問問,可你們都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