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副縣長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滿和火氣了,他拍了一下桌子,勃然大怒地衝庹平說:“放肆!有你這樣評論縣委、縣政府工作的嗎?”

庹平不卑不亢,毫不退讓,說:“爸,你別發火!我今天來,決不僅僅是為佘文義家的事,是想為廣大農民講幾句話,因為是他們養活了我們!還有,如果是別人幹預了佘文義打官司這事,我還能夠容忍,但你去橫加幹涉,不讓法院受理,我就有些不能容忍了!”

庹副縣長說:“你就專和我過不去嗎?”

庹平說:“不是過不去,因為我們的根也在農村!從你這輩以上,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我覺得你是忘了根本!你當了十多年的縣委常委和副縣長,可到底為農民講了多少話?你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可反倒忘了農民,不覺得慚愧嗎?”

庹副縣長聽了這話,手中的茶杯顫抖起來,他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兒子,說不出話來。

庹平說了這話以後,心裏的氣似乎順了一些,就對父親說:“爸,你好好想一想吧,我還會來找你的!”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半天,庹副縣長才放下茶杯,又一次像擊敗的公雞一樣,癱軟在沙發裏。是的,他不能理解自己的兒子了!這一代年輕人,好像根本沒把他們這些老家夥放在眼裏,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幹。他想起花在兒子身上的心血,想起第一次看見兒子被新華社發通稿的那篇文章,那時,心裏多麼高興呀!可是,現在,他卻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真的不認識了!

第二天一早,庹平向報社領導彙報了自己的想法。他說他想再到桃花河鄉佘家灣村去走一走,詳細掌握一些真實的資料,為省委《內參》寫一篇關於農村、農業和農民實際情況的文章。他的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報社領導的鼓勵和支持。庹平便收拾起東西,趕到佘家灣村去了。

兩天以後,庹平帶回一大本厚厚的采訪筆記。他顧不得休息,就攤開稿紙,把自己一邊采訪,一邊在心裏打好的腹稿,在紙上奮筆疾書起來。他用一句句客觀、公正而又帶有鮮明感情色彩的語言,把中明老漢一家在當初“離土不離鄉、進城不進廠”的轉移農村勞動力中,轉包三十多個離鄉農民的責任田的情況和後來“種得越多,賠得越多”的事實,以及這兩年一連串的打擊,幾乎使這家老實農民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等等,都詳詳細細地寫了出來。然後,他寫到:

農業是我們的衣食之源,生存之本,是在市場經濟中任何商品都不能替代的特殊商品。但麵對目前農村大量存在的耕地銳減,穀賤傷農,土地拋荒、投入不足以及一些領導幹部的短期行為,我們很多同誌特別是一些擔任一定職務的領導同誌,並沒有引起應有的重視。盡管中央一再強調重視農業,但在不少地方,仍然隻是表現在口號上。長此下去,我們的民族誰來種地?我們又靠什麼來生存?

寫完,他放下筆,檢查了一遍所寫的內容,裝進采訪包裏,然後走出去。在一個複印門市部,將所寫的稿件複印了兩份,然後又來到了父親家裏。

庹副縣長正仰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庹平進來,也沒打招呼。庹平知道他有看法,也不說什麼,徑直掏出稿件,對父親說:“爸,我送份稿件給你看看。當初,我寫了那篇中明老漢誇政策好的報道,被新華社發了通稿,你表揚了我一個晚上。我希望這篇文章,仍然能得到你的表揚和肯定!”

庹副縣長不解地問:“啥文章?”

庹平說:“還是一篇關於中明老漢一家的文章。不過,這次不是表揚稿,而是我準備寄給省委《內參》的一篇稿件,先請你老人家提提意見。”說著,把手中的稿件遞了過去。

庹副縣長接過稿件,戴上眼鏡,隻粗粗瀏覽了一下前麵一頁,便立即沉下了臉來,將稿件往茶幾上一放,不高興地說:“你幹脆說,你又為我上課來了好了!”

庹平聽了,心裏湧起一種無法遏製的悲哀,他沒想到父親竟然冷漠、官僚到了這種地步。過了一會兒,他才誠懇地說:“爸,我們都是共產黨員,為了我們黨的興旺,為了這個民族的繁榮,讓我們都多一點責任感吧!”說完,庹平憤憤地走了出去。

庹副縣長愣了一會,似乎被庹平的話觸動了某根神經似的,抬起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過去關了電視機,認真地讀起庹平的文章來。讀完,他又陷入了沉思。他承認兒子的才華在這篇文章中,又一次得以了體現和發揮,也承認兒子在文章中列舉的一些情況是事實。可是,他不能接受兒子的這種做法。他陷進沙發裏,內心中矛盾著,臉上掛著一種疲憊和衰老交加的神色。這時,庹平母親從外麵走進來,一見老頭子孤零零地躺在沙發裏,像是病了的樣子,忙問:“你咋了?”

庹副縣長這才回過神,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將手中庹平的稿件重重地放在茶幾上,說:“你那寶貝兒子,走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