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早在1291年,上海首次在元代立縣時,當時的縣令一定不會料想到上海日後的繁榮。事實上,在近代以前的農業專製社會裏,上海雖得地利之便,卻不占天時人和,在遼闊大陸上無足輕重。

1842年,上海的門戶在英國人的炮火下洞開。第一任駐上海的英國領事官喬治.拜爾福乘船來到上海,在黃浦江邊的一片泥灘上,為英國商人建立了一個可以駐紮和經營商業的根據地。租界就這樣形成了。8年後,一張英美法私自訂立的《土地章程》,叫租界成為名副其實的國中之國。

也在十九世紀中葉,太平軍東征,上海老城內的居民和江浙難民大批避入租界。一種脫胎於傳統四合院但占地麵積較小、專供人租住的二層樓房應運而生,成為石庫門的雛形。經過不斷完善,這種建築發展為由天井、客堂、廂房、灶披間、亭子間和曬台等組成的功能齊全的石庫門住宅,數幢或數十幢為一排列,構成分弄,又以數條分弄組成大弄。

1925年夏天,當尹雲放牽著歸雁走在位於虹口,一條叫寶華裏的弄堂裏時,上海,早已經完成了從偏僻的海濱小縣,到五光十色的國際大都會的轉變。這四通八達的弄堂裏,成為當時上海許多居民的棲身之地,穿街走巷小生意者謀生之地。幾乎每一個石庫門弄堂裏都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提筒、皮匠攤、駱駝擔子、補套鞋挑子一溜煙排著,一碰補鍋攤上的鐵皮,就會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那些嘴唇摸得血紅的女人,夾著香煙,坐在過街樓的窗戶前,用竹籃吊下鈔票,從貨郎的手中購買日用品,再將商品放在籃子裏,拉動繩子吊回來。

“歸雁!”

雲放的呼喚,叫醒看呆了的歸雁。這燈紅酒綠的世界,對她而言是多麼新奇呀。趕上了回頭等待丈夫,她將手塞進雲放掌中。

“前麵就到了。”

雲放手裏拿的是報社給他的地址。經人介紹,他在上海的《時事新報》找到一份工作,雖然職位遠不及揚州的報館,但那個正努力成為商業中心、工業中心、金融中心的十裏洋行,是那麼充滿了誘惑。

報社給他安排的宿舍,是某座石庫門的前樓,聽說大約10平方米,帶家具。給他鑰匙的時候,主編告訴雲放,能分到這間宿舍,全仗著揚州報館在推薦信中對他讚賞有加。

“到了。”

兩人麵前的這棟房屋,它的設計者,是本著一棟一戶的原則修建的。但事實上,富不過三,後來的繼承人,家境落敗,為了增加收益,一間間將住房出租出去,到最後,每一間都住著不同的人家。後來人們稱這種現象為“72家房客”。弄堂裏經常會聽到“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那時的人們會因為狹小的空間而結成不是血親,勝似血親的關係,也常常因為過於狹小的生存空間而反目成仇。

上了樓梯,右轉,他們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間房門,雲放掏出鑰匙,門吱呀開了。

屋子三麵是牆,正對房門有一排又窄又高的木窗,房間四四方方。窗戶緊挨著鄰居家的窗戶,他們尚未進去,隔壁人家已經隔著玻璃,看見他們了,頭一伸又縮了回去。

門口一台燒得發黑的煤爐,同樣黑不溜秋的鐵鉗靠牆隔著。屋裏家具是有,看上去質地不錯的大櫥一個,八仙桌一張。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瞧了半天,還是雲放首先跨進去,環顧四周深呼吸一口,說:“床都沒有?怎麼住人?”

歸雁也跨了進來,張開手臂轉了一圈,說:“我覺得挺好,挺幹淨。”

的確,從他們一路進來的天井和樓梯來看,公用空間還算寬敞,清爽。

雲放瞧著歸雁,她的大辮子已經換成發髻盤在腦後。雖然對眼前的居住條件十分的不能接受,但一時三刻,他是真的變不出更好的住房來安置妻子。

“對不起,委屈你。”

聽他一說,歸雁莞爾一笑,頗有些俏皮的樣子,“比叫花子住得好多了。”

正這時,開著的房門口,傳來篤篤兩聲敲門聲。回頭一看,門口站著個大個子老婆婆,花白的頭發,滿臉黃斑,咧著大嘴,上下各少一顆門牙,胸膛鬆弛下垂,向兩個空袋子,搭在球一樣圓滾滾的肚子上。一身洗得褪了色的薄衫,手搖蒲扇。

“啊~~你們是新來的住客嗎?”老婆婆一臉爽快的笑容,問道。

歸雁趕緊點頭說:“是。”

“我就住在你們隔壁,”說著,老婆婆蒲扇一指廂房的位置,“我姓馬,他們叫我馬家阿婆。請問先生貴姓啊?”

“阿婆,我姓尹,我們剛從江蘇來,第一天到上海。”雲放介紹到。

“哦,阿拉窩裏老家也是江蘇。以後我們就做鄰居啦,互相關照。”歸雁雲放趕緊點頭,馬家阿婆又指指地上的煤爐說,“喏,這是上一戶人家留下的,昨天才搬走,也不曉得將煤爐鎖在門裏頭,就這麼擺在外麵,叫人拎走怎麼辦?我就一直留心看著。幸虧這裏的鄰居人都不錯,沒什麼事。現在你們來了,我就放心啦。今後自家的東西自家看牢。到底有些不明不白的人竄來竄去,丟了東西可不得了。”

歸雁一麵聽,一麵道謝,說:“我們剛來,什麼都不知道,附近哪裏買菜,哪裏買東西啊,很多事情還得請問阿婆。”

這麼一說,馬家阿婆來勁了,指手畫腳,開始滔滔不絕的告訴歸雁,附近有幾家菜場,每家菜場哪個鋪子的東西又便宜又好,哪家鋪子是千萬不能上當去買的,怎樣可以買到最劃算的日常生活用品。

說著說著,將注意力轉移到這房子上來,被馬家阿婆一說,這對夫妻才看出來,原來窗戶底下的牆不是磚頭,是木板,握著把手向上一提,木板就拆下來了,外麵用黑色花紋的粗鐵欄杆檔著。一共六塊木板全部卸下,自己的小屋被外麵一覽無遺。接著他們又發現,對麵的鄰居,和自己一樣格局,而且因為天氣炎熱,已經將所有的木板全部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