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家阿婆終於離開以後,雲放盯著這些木板瞧了半天,皺著眉頭問:“這怎麼過?不全讓人家看去了?快裝上!快裝上!”
後來事實證明,第二年的夏天,實在敵不過炎熱,也習慣了新環境的他,終於撤去了所有的木板,上身打著赤膊,倒在涼席上就呼呼大睡。
眼下兩個人掏出了所有的家當,開始盤算,窗簾被褥是必須立即買來的,家裏沒有椅子也不行,左右隻有兩個人,隻買兩張椅子。真買的時候,歸雁買了一張靠椅,一張圓凳。因為凳子比靠椅便宜,雲放在報社工作,難免有些文章要帶回來寫,買張靠椅他寫累了,還有得靠背。
再買些毛巾牙刷鍋碗瓢盆之類生活必須品,盡量精簡,夠兩個人用為標準。歸雁算計著手裏剩下的錢,心有些慌了。
上海的東西果然是貴,雲放的積蓄不過是最後一次從尹家帶出來的生活費。在揚州就已經花了不少,來上海的路費,加上日後的開銷。雲放終歸是尹家出來的少爺,別的不提,就說吃吧,再不吃山珍海味,總也不能成天吃素吧。再加上,今天買了夏季的用品,這已是八月,一過立秋,天氣馬上轉涼,又得為入冬做準備了。
雲放在《時事新報》的工作是最底層的,薪水不但未增,反而少了。因此手頭上積蓄的使用變得格外重要。
別的倒還好說,就是這睡的地方實在成問題。買一整張床需要花多少錢?
想來想去,歸雁決定勸說雲放,先買一張鬃繃,日後有錢了再買床架。
雲放一聽,立即搖頭,說床底下需要透氣,不然會受潮。歸雁又建議可以墊幾塊磚。即便這樣還是超出了雲放能夠接受的簡陋。從心底裏,他是不能承受的。
也就在此時,雲放看見歸雁眼中一抹無奈與憂鬱,她討好的瞧著自己,笑容有些僵硬。
每到這時,雲放就妥協了。因為他知道歸雁在想什麼,她又在擔心那些少爺丫鬟,對不對得起自己的問題了。
“好吧,就依你的。”
歸雁幾乎是跳起來的,她盡可能的檢了一幅又便宜,質量又好的鬃繃,鋪上草席。就這樣花的錢還是超出了歸雁的預算,她時時惦記著口袋裏的積蓄,就在這大上海的一個角落裏,開始了他們新的生活。
晨光透過帆布窗簾,溢入室內。歸雁手枕著自己的腦袋,迷迷糊糊瞧著屋子一點一滴被照亮。每天那段模模糊糊的意識種,她總還有那麼一點不可思議的感覺。真就離開隱園了?真就這樣來到上海了?
一側身,她看見了睡在自己身邊的雲放,一張酣睡著的俊臉,隱隱約約聽到弄堂裏,鄰居們早起刷馬桶的聲音,一切才變得真實起來。
她玩心大起,支起上身,對著雲放的鼻子,輕輕吹氣。吹得他鼻子嘴巴癢癢的,眼睛睡眼惺忪的張開一條縫,瞧了她一眼,一翻身,將她壓倒身下。每天早上都要這樣,四肢糾纏抱著她懶一會兒床。
“雲放,起床了。”
他越發抱緊了。
“雲放,上班遲到了。”
他埋在她胸前的頭使勁的搖,還是不肯起來。
“雲放,大老虎咬你了。”
這一說,雲放真的抬起頭,煞有其事,睡眼迷離,向自己身後瞧一瞧,問:“它咬我做什麼?”
“誰讓你偷懶?”
雲放孩子氣的笑起來,對準她項際重重親下去,然後一躍,起床了。
親她是賞她,雲放很清楚,歸雁變著法兒逗他開心,無非是希望在清苦的生活中,多增加一點樂趣。
雲放起床梳洗,歸雁替他準備中午的飯盒。一盒生米飯,雲放帶到報社裏有大蒸籠裏去,中午有阿姨幫他們煮熟,菜則是另外準備一盒冷菜。
等雲放上班以後,歸雁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先將隔天的髒衣服洗掉,水源是弄堂裏的一口井。邊洗衣,邊和街坊鄰居們嘮嘮家常。因為家裏隻有兩個人,相比許多上有老下有小的婦女,歸雁總覺得自己是輕鬆的。有時,自家的衣服洗完了,她還給人家幫幫忙,或者替鄰居們照看照看四處亂跑的小囡。
洗完了衣服,她將濕衣服涼上,幹衣服收下來。將明天預備給雲放穿的準備好一包,借弄堂口老裁縫的熨鬥燙一燙,順便帶上手上正在做的針線活,或請老裁縫撬個邊,或讓老裁縫幫著瞧瞧,哪裏手工還能更好些。
本來老裁縫的熨頭和撬邊機是收費借用的。慢慢的,對歸雁免費了。因為歸雁常來,又好學,難得有人能和老裁縫聊聊天,幫著拆拆線頭。老人家不覺得自己被偷師了,還樂得教歸雁兩招。
從裁縫店出來,一路回家總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雖然才來了一個多月,石庫門弄堂是藏不住秘密的。早上弄堂口發生的事,下午整條弄堂的人都知道了。何況歸雁不過十八九歲一個新媳婦,終日笑容可掬,惹人喜愛。
回到家,馬家阿婆從門內探出頭來:“尹太太,我買的新鮮小菜,便宜,讓些給你要不要?“
歸雁點頭道謝。這一來,省卻她下午跑一趟菜場的功夫。通常主婦都是早上進菜場,可歸雁總是下午才去,因為下午的菜販急著收攤,比較容易談價錢。
閑下來的功夫,歸雁就替雲放整理整理稿子,抄抄寫寫。那一張八仙桌,又是飯桌,又是辦公桌。他們買了一盞台燈,為了尊重雲放支持國貨的原則,家裏的東西盡量買國產的。其他還好,就是燈泡總壞,必須隨時準備備用品。
閑來無事,歸雁就教馬家阿婆的孫子認字。抄累了,停下來看看小孩子字練得如何。好在雲放在報社上班,紙筆使用有得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