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炊

“村長,我……”

“也不會讓你白煮!”說著,把三大張“天安門”掏出來,放在桌上。

那張表情木然的臉隻稍稍扭動一下,目光不冷不熱地從三張鈔票上一掠而過,複又機械地低下頭,把旱煙吸得“哧溜哧溜”響。

“哎——”脖子伸得如鵝頸一樣,隻差一點兒額頭就要相碰了,“怎麼樣?”

仿佛是大難臨頭,那張臉慢慢抬起來,眉毛胡子拚命往一處擠。忽地,站起身,取下嘴裏的葉子煙杆,於是聲音也就好像是被煙管帶出來的,擲地有聲:“你另外找人吧!”

“你?”脖子縮回來,一臉霜打蔫的神色,木呆呆地盯著對方。

“實在得罪你喲,村長!二回你娶兒媳婦,不嫌棄的話,我一定來幫忙!”對方堆起一臉假笑,然後“咯咯”地在桌沿上嗑掉煙灰,轉身走了。

看著那背影漸漸從視線中消失,終於從沮喪中回過神。“日你個祖宗!”憤憤地抓起已經兩次遭遇同樣命運的三張鈔票,火急火燎地又紮進陽光裏。

太陽已經升起老高,蟬們單調地長鳴。頭腦裏邊也有東西“唧唧”地搗亂,攪得裏麵的物質全都成了糊糊一樣。可是,這糊糊隻要還沒凝固,就還得加速運轉。

腦子裏走馬燈似的把全村剩下的戶都過了一遍,驀地,混沌的神經忽然爆出一道亮光。

眼前飄起一件花布衫,臉上就有了一片欣慰的笑容。

就到了花布衫家,可花布衫已成了半老徐娘,正拿潲瓢給豬舀食。回過頭,露出牙齒對他淡淡地一笑:“來了!”

“來了。”一雙眼睛落在她胸前鬆垮垮的奶子上,“娃他爹呢?”

“趕場去了。”

放下潲瓢,倒了杯白開水。接水的時候,他觸到了她的手指頭,圓鼓鼓的如粗糙的樹根。心裏一陣歎息,過去她的手可不是這樣。於是一段美好的回憶滾滾湧來。

“天奎哥,你可別……忘了我!”野地裏,一棵油桐木稠密的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心中隻有你!”他說。

她在花布衫裏鼓搗著什麼,末了掏出一個小花布包遞過去:“這,給你!”

他伸手去接,就捉住了她滾燙的雙手。那時手指頭那麼光滑、細膩。

“你別……”她臉紅得如一塊火炭,從他手裏掙脫出去,轉身融進月光裏,晚風吹動花布衫如彩蝶飄飛。從此,花布衫就刀刻一般印在他心中。

可是陰差陽錯,到底沒和花布衫睡一張床。待穿過幾年草綠色軍裝回來後,花布衫已到別人家尿桶上撒尿了。

娘的,想這些有什麼用了,都成家立業了,一個牛屁股栽一條牛尾巴。可不想又禁不住,想起來總有那麼一點甜絲絲的味兒。

咕嚕嚕,一仰脖把一杯白開水吞下去,抹抹嘴。媽的,別胡思亂想了,書歸正傳。

“請你幫我辦點事。”眼睛直端端地看著花布衫,仿佛她會從眼皮下飛掉一樣。

“我能幫什麼忙?”甜甜地一笑,聲音綿綿兒的。

心裏猛一熱,當初要娶了她該多好,脾氣溫柔。哪像現在家裏那個東西,煤油桶子,碰不得。

“今天鄉上要來幾個幹部,協助村上搞計劃生育,你給煮頓午飯。”

“你找別人煮吧。”

“我求爹爹告奶奶地跑了好幾家,別人聽說是為搞計劃生育的煮飯,都他媽的不幹。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就幫我這回忙好了!”

“人家幹部都是些體麵人,我這粗腳大手的,隻怕煮不好,丟人現醜呢!”

“沒事!幹部也是人。”

“人與人不同,花有幾樣紅!”

“時間不早了,你就答應我吧!”

“煮得不好莫怪我喲。”

“不怪不怪!”一塊石頭落了地,急忙從懷裏又掏出那三張捏皺了的鈔票,“先拿去置辦東西。錢不夠,你記個數字。不會虧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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