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傻妹學會流利地說出“我愛你”的那天晚上,我讓她做了我的女人。她沒有任何的反應,仿佛一具生冷的器皿。然後披頭散發,衣服不整地綣在床上玩我給英姐打的那個小鐵圈。我抽了一鍋煙,把那個小鐵圈套在了傻妹左手小拇指旁邊的那個指頭上。又給她拿了個瓜,哄著她說:傻妹,以後不許取下來。
她不停地點頭:好,好,好。
從那天起,我把傻妹當自己討到的女人養著。起初我還讓她做點簡單的事,後來隻管要她跟著我。這個女人雖傻,但是我不能失去她,得看管好。
我帶她一起去看過一次妹妹。我對妹妹說:妹子,你不是說要哥討個女人麼?哥給你帶來了。
在我點燃煙鍋之後,冒出了濃黑的哀愁。
又是一年春天。我站在融雪之後的麥田地裏想很多的事情。
想去年春天的時候,說要帶妹妹秋天一起看金黃的麥子;夏天的時候,柳丫在這塊田裏選擇了一個男人;秋天的時候和英姐一起度過的那個黃昏,以及銷魂的夜晚;冬天的時候,帶傻妹來看妹妹,可她卻聽不懂我的語言。
最後的一口煙我吸得很深,然後同樣用力地吐出來——也許,這就是老人常說的,命。
一陣春風從妹妹的墳頭吹過,清寒而溫潤,仿佛是妹妹的手。
我聽見風中響起輕微的簌簌的聲音,仔細聽,像是妹妹的輕言細語,在說:哥,你終於有人陪伴了,離開吧,離開這個地方,到對岸去。
我不清楚這冥冥之中的臆想意味著什麼,但竟然吻合了此時的心跡:妹子,哥想離開了,帶著傻妹,到對岸去。
一天清晨,河邊從對岸來了一條不大的蓬船,說要到河的上遊去。我問那個掌船的老人,可不可以到對岸去,他卻說不想去了。然後,那隻船在河邊停了整整三天。
第一天我蹲在茅草屋的門口抽了一天的煙鍋,看著天空雲朵擺擺。什麼都沒有想,什麼也都想不起來,隻是發呆。黃昏時對自己說:既然老人說不想去對岸了,那就不去了。
第二天我修葺了茅草屋子,而且修好了屋子裏一些壞掉的用具,我還收理好了瓜地。我想:也許有一天英姐還會回來。
第三天,我什麼都沒幹,陪著傻妹靠在門口,盯著她手指上的鐵圈,看了一整天。
第四天一早,我簡單地收拾好了衣服和盤纏。
上午站在河堤上抽了半天的煙,中午才突然想起來了,掛在屋子裏的那盆吊著的蘭花,下午拎著蘭花去了妹妹的墳頭。
站了一個下午,沒想好該把蘭花放在哪兒。最後掛在了一棵樹上。
天黑時我說了一句話:妹子,哥走了。
晚上坐在船上和老人一起看了很久的湖水和月亮,我很奇怪,船上隻有我們三個人。
你等我等了三天?
不是等你,隻是在等那些會上船的人。
對岸有些什麼?
一片沙地,一個河堤,一片小樹林,一片麥地,一個村莊。
我終於明白,其實對岸和這邊並沒有什麼區別。老人說他入秋的一個早上載了一個女人過來,後來有個男人每天都站在對岸等她,再後來,她又讓他把她載了回去。
於是,我開始放棄英姐會回來的想法——既然,,岸這邊和岸那邊沒什麼區別,她沒有什麼理由不和那個一直等著她的男人在一起。而我,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女人——那麼,修葺好的房屋和田地,就留給下個經過這裏的人居住好了。我知道,以後每天還會有很多人經過我們,而我們同樣也會經過很多人。
你又為什麼要等三天?
可能是在等一個人回來。
有些人離開了就不會再回來。
也許是的。
我這輩子在這條河上載了許多人。有的人是想尋一個人,有的人是想躲一個人,有的人奢望對岸會有彼岸沒有的東西,有的人隻是厭惡,也有的人還在等——那麼,你呢?
我?不知道。
我一把摟過傻妹,看了看河堤,接著向麥田的方向望了望。再看一看麵前的河水,和那遙不可及的對岸。最後,抬頭對著灰蒙蒙的天,歎了口氣。
也許,我隻是需要去記住一些人,忘記一些人,再守護好一些人。
那我們走吧。
等到清晨的時候,我閉上眼睛,迎著朝陽,溫暖跳躍在眼皮上。許久,再慢慢地睜開,在和煦的春風中,似乎又看到了,去年那片金黃的麥田,和那些因著生與愛而躑躅又幸福的麵龐——它們清晰於腦海之中,又漸漸漫漶在無垠的天邊。
然後,老人起槳向河的上遊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