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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過後,鳳玲嫂的丈夫東川哥沒有再出去打工了。看見小剃頭佬的摩托車不久,真的進城去買了一輛和小剃頭佬同樣的摩托車回來。他是和鳳玲嫂一起去的。鳳玲嫂專門到美容院去燙了頭發,又去商場買了一套新衣服。從東川哥回來後,鳳玲嫂變得愛打扮了。回來的時候,她坐在東川哥的背後,穿著新衣,一頭秀發隨風飄揚,真是美極了。東川哥把摩托車停在院子裏,我們又圍過去,好奇地打量著這輛屬於村裏的第一輛車子。東川哥見了,也讓我們騎上去,帶著我們去兜了一圈風,又過了一回坐車的癮。接下來,村裏又有兩個人不甘落後的也去買了摩托車。但他們買的是二手貨,沒有東川哥的車新。秧子剛一插完,他們就在公路上拉起客來。我們村裏的人瞧準了守著公路可以發財,其他村的人也不是傻瓜,於是公路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摩托車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但除了很少一部分新車以外,都是些二手貨,也沒有上牌照。那些頭上戴著一個大紅頭盔的車手們,把那些有照或無照的摩托車一字排在國道的十字路口,守候著不斷被公共汽車吐出來的乘客,然後載著他們成群結隊地朝沿途的村子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有了這些冒著白煙、屁股後麵揚起漫天黃塵、“突突”地唱響山村的摩托車,村子一時就熱鬧起來了。但沒過幾天,就出了幾起翻車傷人的事故,這又讓村子在熱鬧中多了幾分不安。上麵的部門知道後,帶了人來打擊非法營運,這些摩托車主就和打擊的人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打擊的人都是坐小車來的,小車頂上還有紅燈,一路上拉著“嗚裏哇啦”的警報,這就等於給這些沒證的摩托車主報了信。還沒等他們走攏,騎在摩托車上的車手一踩油門,一溜煙就跑了。等打擊的人來到時,歡迎他們的隻有還沒來得及散去的黃塵。打擊的人來吃了幾次黃土後,也就懶得來了。這些無證的運輸工具也就照樣生意興隆。
我在小姨家吃過午飯,就按照爺爺說的,背起書包朝學校走去了。太陽光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兩邊田裏的秧苗,有的正在返青,有的還黃瘦得像是害了癆病,葉片打著卷兒。田裏的水嫋嫋地往空中散發出縷縷熱氣。天氣一暖和,我就不喜歡穿鞋了。我像青蛙一樣跳躍著走路,因為路麵太燙,我要揀那些有樹蔭的地方走。正這樣走著,忽然看見東川哥駕著摩托車駛了過來。他一看見我,就問:“揚揚,你怎麼不穿鞋子?”
“我打赤腳慣了!”我看著他問,“東川哥,你怎麼沒有拉客呀?”
他口氣很大地說:“不拉了!前麵在鋪柏油,過不去了!”
他說著想走,我又喊住他問:“東川哥,柏油能鋪多久?”
他說:“機器鋪,快得很,不過十來天工夫吧!”我說:“那你這幾天就不能掙錢了喲?”東川哥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說:“這幾天掙不到錢算什麼?等柏油鋪好了,補回來就是!”說著一轟油門,走了,揚起的塵土直往我口和鼻子裏鑽。我急忙捂住嘴,也顧不得腳下燙,往前跑了一段路,才停下來。
果然沒幾天工夫,一條黑緞子一樣的路就鋪好了。路一鋪好,這些無證摩托車就像脫韁的野馬,跑得更歡了。無論跑得多快,也揚不起一點灰塵,隻有一股勁風伴著油煙,朝著行人撲來。正如爺爺所說,才幾個月時間,世事就變化得這樣大!
在那段日子裏,那些非法拉客的摩托車主們,大把大把地掙著錢,臉上整天都是燦爛的笑。
可是,這種明媚的笑容也沒有在他們臉上掛多久。這天上午八點鍾左右,東川哥正“突突”地駕駛著他的“摩的”往國道的三岔路口趕,忽然看見一輛嶄新的公共汽車,載著乘客,從國道上拐上了我們這條新修的公路。公共汽車打從東川哥身邊過時,司機還故意鳴了一聲喇叭,像是示威似的。東川哥愣了一下,停住摩托車,回過頭怔怔地看著逐漸遠去的公共汽車,半天都沒有回過神。直到公共汽車從他視線裏消失,他才駕著他的“寶馬”朝前駛去。到了平時候客的三岔路口,這才發現十幾個同行已經到了那裏。可他們沒像平時那樣趾高氣揚地坐在摩托車上,戴著頭盔,一副雄赳赳、氣昂昂隨時準備出征的樣子,而是沒精打采地坐在一邊,心愛的“寶馬”也任由它們蔫頭歪腦地立在路邊。東川哥一打聽,原來是從縣城到鎮上的公共汽車,改從我們這條路過了。東川哥也傻眼了,在車上呆了半天,才無力地翻下身來,惺惺惜惺惺地加入到那夥無精打采的人中間去,嘴裏還憤憤地說:“這不是踢了我們的飯碗嗎,啊?這怎麼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