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一聽,臉頓時黑得像鍋底,嘴唇兩邊鼓起兩塊肌肉,牙齒咬得“吱吱”地響。

牛金、牛八、牛偉、牛爵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說:村長,你……

牛二沒管他們,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身,對著胡支書家的方向,雙手叉腰,兩隻腳在地上跳著,大聲地叫了起來,說:姓胡的,我日你媽!毒蛇牙齒馬蜂針,你雜種除了毒還是毒!蠍子馱馬蜂,你上下都是毒!閻王爺的婆娘懷孕,你一肚子的鬼!你知道贏不過我,就跟我玩這一手,你雜種不得好死!

這時,劉曉玲捧著牛二的玻璃杯回來,被牛二的聲音一驚,玻璃杯掉在了下去,水濕了一地。

牛金、牛八、牛偉、牛爵急忙把牛二拉到椅子上坐下,說:村長,你不要這樣氣,氣壞了身子更讓姓胡的笑話了!

牛二不罵了,臉卻漲得通紅,胸脯也一起一伏。

牛金見了,小聲地附在牛二耳邊說:村長,我們不管他,該開會還是開會,該投票還是投票。

牛二看了一下會場,說:人都沒到一半,還投屁的票呀!

牛金、牛八、牛偉、牛爵一齊圍著他,皺著眉說:那怎麼辦?

牛二朝天上翻了一會兒眼皮,突然一下坐直了,大聲說:怎麼辦?他有七算,我就有八算,他有長籮夾,我就有翹扁擔!我就不相信離了胡蘿卜,就辦不成席了!我牛二是什麼人?喊明叫現說,他流氓,我比他還流氓!他不是想讓我開不成村民大會嗎?好,我就不開了!我開村委會,他還能阻擋得住?周主任,劉會計,馬上通知村委會成員開會!

牛金、牛八、牛偉、牛爵聽了,立即轉憂為喜,說:對,這辦法好,看他怎麼辦!

牛二就召開了村委會,通過了辦村自來水廠的決議。

第二天,胡支書帶著胡蘿卜,來到村辦公室,對牛二說:村支部已經通過了建噴灌站的決議,需要四萬元錢,你在胡組長的領條上簽個字吧!

胡支書話一完,胡蘿卜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領款憑證,遞到牛二麵前。

牛二沒看胡蘿卜手裏的領條,眼睛瞪得比銅錢還大,像不認識一樣看著胡支書大聲問:什麼時候開支委會了,啊?

胡支書也同樣紅眉毛綠眼睛地對牛二說:你能開村委會,我就不能開支委會?

牛二頓時火了,一下跳起來,指著胡支書的鼻子說:好哇,姓胡的,你木偶的戲裝,敢另搞一套!我問你,我是支部副書記,開支委會為什麼不通知我,啊?

胡支書看見牛二的樣子,也火了,他沒指牛二,卻拍了一下桌子,說:姓牛的,你才是大牯牛闖進廟堂,胡雞巴來!我沒通知你,你開村委會通知我了嗎?啊!你可以不要黨支部的領導,我為什麼還需要你,啊?你是什麼東西?

牛二也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說:姓胡的,你不是大牯牛進廟堂,你是想當南天門的土地神——管得寬!你又不是村委會成員,村委會開會,沒通知你參加,又怎麼了,啊?

胡支書說:我不和你說那麼多了,反正支委會已經通過了建噴灌站的決議,你隻說一句話,給錢還是不給錢?

牛二十分幹脆地說:不給!

胡支書說:真的不給?

牛二說:村上沒錢,誰要修的,誰受益,誰出錢!

胡支書冷笑了兩聲,說:沒錢?沒錢你們怎麼建自來水廠?

牛二說:我們辦自來水廠,是大家集的資,不信你去問!

胡支書說:每戶集三百元,還不夠買水管,其他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牛二不遮不掩,說:其他的錢是村裏的,為大家辦公益事業,村裏補點錢,合理合法!

胡支書說:你是為大家辦公益事業,我難道不是為村民辦公益事業?

牛二哼了一聲,說:你少掛羊頭賣狗肉,你那也叫辦公益事業?明明是為自己和少數人謀利益嘛!別說村裏沒錢,就是有錢也不會給你!

胡支書的臉氣青了,再一次忍不住地爆發起來,說:姓牛的,你個不出芽的穀子——壞種!不要以為你管著村裏的財務,就可以癩兒打傘,無發(法)無天了!

牛二以牙還牙,說:你不是壞種,可你是胡豆地裏種芝麻——雜種!不合理的開支,我就是不給你,你又怎麼樣?

胡支書咬牙切齒了一陣,才說:好,我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說完,帶著胡蘿卜怒容滿麵地走了。

牛二見了,在他們後麵說:走著瞧就走著瞧!你還能搬塊石頭砸天?

晚上,胡支書就叫胡蘿卜找學校老師,寫了一幅大標語,掛在了村辦公室的大門上。

第二天,牛二一到村辦公室,就看見了那幅大標語,上麵寫的是:堅決維護黨支部的領導,堅決和一切脫離黨支部領導的行為作鬥爭!

牛二知道這是胡支書針對自己寫的,於是,他也叫牛金寫了一幅大標語,把它掛在了胡支書標語的前麵。上麵寫的是:堅決維護村民自治,反對一切破壞村民自治的行為!

胡支書見自己的標語被牛二的標語蓋住了,瞪著眼望著天花板發了半天神,然後就起身到鄉上找劉書記去了。

劉書記還沒有等胡支書把事情說完,就站起來,在屋子裏一邊踱步,一邊生氣地打斷胡支書的話,怒發衝冠地大聲喊道:別說了!

胡支書一下愣了。

劉書記說: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引狼入室,能怪得了誰?啊!要不是你當初在我麵前極力推薦這個狗東西,能有今天這個樣子嗎?你自己釀的苦酒,自己不把它喝下去,還想讓別人喝?我沒追究你用人失察的責任,就已經便宜你了!

胡支書明白了,沒有申辯的份,隻有咬著牙,任憑劉書記指責。

劉書記罵了一陣,回椅子上重新坐下了下來,胡支書才苦著臉說:是,都怪我自作自受,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你可不能不為我做主呀!

劉書記靠在椅背上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怎麼給你做主,啊?牛二這個狗雜種,你不是不知道,連縣長他都敢耍!要是這個狗雜種按規矩出牌,我就有辦法收拾他了,可他不按規矩出牌,明的暗的,規矩都不講!對一個不按規矩出牌的人,你能拿他有什麼辦法?

見胡支書垂頭喪氣的樣子,劉書記隔了一會兒又說:你不是沒看見,我帶著那麼多人到你們村上開村民大會,要罷免他的村委會主任職務,可村民不同意,我能怎麼辦?你說他不壞嗎,大家都說他壞!你說他壞嗎,可大夥兒又離不得他!日他奶奶,我懷疑你們村的村民都吃錯藥了!

胡支書兩眼看著劉書記,說:那怎麼辦?總不能就讓他這樣不要黨支部的領導,在村裏一手遮天吧?

胡支書的眼裏流露出一種可憐巴巴的委屈神色。

劉書記又想了想,就從抽屜裏拿出兩份文件,臉上掛著對下級的遭遇深表同情的樣子,說:把這份文件拿回去,組織兩委會成員好好學學。學透了,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胡支書伸過頭去一看,發現並不是什麼別的尚方寶劍,還是《××法》和《××條例》,就說:這上麵規定得太籠統了!一段話中,一會兒說黨支部是領導核心,一會兒又要黨支部支持和保障村民依法開展自治。究竟是領導核心呢,還是隻像傀儡一樣去支持和保障他們自治,這兩方麵扯不清。如果扯得清,又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劉書記說:中央的文件,當然隻能規定個大框框!膏藥是一張,就看各人的熬煉了!殺豬殺屁眼,各有各的殺法,你不能懷疑上麵的文件!

胡支書說:我沒有懷疑上麵的文件,隻是說不好操作,你還是給我想想別的辦法吧!

劉書記說:我真的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不過,我告訴你,物極必反,就讓姓牛的去鬧騰吧,他一定會栽在自己的鬧騰上!等他撞到我的槍口上的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他!

劉書記似乎咬一隻核桃樣,把牙齒咬得“咯吱”響。

胡支書說: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劉書記說:你不要忙!你是老同誌了,還沉不住氣嗎?回去就靜觀其變,會有這一天的!

胡支書聽了劉書記這話,就真的不說什麼了,回來就用村上的名義,去信用社貸了四萬元款,還是把噴灌站建起來了。

同時,牛二的自來水廠也建起來了。

村裏清靜了幾個月,夏天一眨眼就過去了。

秋天腳跟腳地來到了。

秋天帶來了她的珍貴而又平常的禮物——梅雨。

其實,這年不光秋天有梅雨,夏天的雨水也特別多,五天一大雨,三天一小雨。有時甚至一連幾天接著下,下得屋子裏床腳都發了黴。

雨水一多,胡支書的噴灌就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除了竣工剪彩那天,胡支書把鄉上的劉書記請來,試噴了一次以外,一個夏天,老天爺就幫他噴灌了。這倒也是好事。因為不抽水,不噴灌,就省了一筆電費。

老天爺不知是在幫胡支書,還是有意和他作對。

雨水一多,卻讓那些用上了自來水的人,心裏樂開了花。因為他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蹚著泥濘去河裏挑水了。而是在家裏把水龍頭一擰,那白花花的水就“嘩嘩”地流了出來,想用多少就用多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和城裏人沒什麼兩樣。

幾家歡樂幾家愁,用上了自來水的人高興了,可跟著就有人不高興了。

這就是那些當初跟著胡支書走,反對牛二建自來水廠的人,和一些在當時怕得罪人,嚴守中立而誤了集資時間沒用上自來水的老實疙瘩。

他們現在不但後悔,而且因天下雨路滑,到河裏取水越來越困難,他們的不高興與日俱增。

這天,四組的湯守茂去河邊挑水,路太滑,一不小心被扭了腳脖子。湯守茂就是在深圳打工的湯仲榮的叔叔。別看是湯仲榮的叔叔,年齡卻比湯仲榮小得多。這沒辦法,不怕歲長,就怕輩長。隻是輩長,就是抱在懷裏的嬰兒,滿頭白發的老頭兒該叫叔、叫爺,就得照樣叫。湯守茂和湯仲榮一樣,是個老實疙瘩。當初他既不想得罪胡支書,又不想得罪牛二,所以沒有集資安自來水。這樣的人在村子裏還有三十多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