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局長身邊的教育建築工程公司的伍經理就立即說:是的,是這樣的,老侯同誌是受我們公司委托,來投標的,我們已經和他簽訂了協議,如果中標,施工由我公司工程隊負責!
又對陽鄉長的小舅子和皮書記的表妹夫說:你們二位難道不一樣嗎?不是先把工程承包到了,再找施工隊或臨時組織施工隊嗎?
陽鄉長的小舅子和皮書記的表妹夫,就不吭聲了,但都露出了幾分緊張的神色。
陽鄉長和向副書記的臉上,也有點掛不住的表情浮現了出來。
但黃局長沒管那麼多,還是一副鎮靜自若、處亂不驚的神態。他說:好了,現在我們的會議就開始了!要說按照上麵的規定,二十萬元以上的工程才公開招投標,我們這個工程不足二十萬元,我們完全可以不開這個會的,為了慎重起見,我們還是決定搞這樣一個公開的招投標儀式!但我們今天這個儀式,方法上可以從簡一些。怎樣簡呢?修學校是百年大計,質量第一,你們三位競標人,都是想來攬這建築工程的。既然是攬建築工程,搞建築工程,那麼,看圖紙就應該是基本功,不然,連圖紙都看不懂,怎麼指導施工?所以,今天競標的辦法,就是各位到裏麵去,分別考一考你們看圖紙的能力,看誰說得準確、全麵。說得全麵、準確的,就是中標者!你們看這方法行不?
陽鄉長的小舅子和皮書記的表妹夫一聽,馬上就站起來,揮著手抗議說:哪有這樣招標的?你知道我們看不懂圖紙,不是故意為難嗎?再說,我們不懂設計,可以請施工員呀!
陽鄉長也說:黃局長,這確實不妥吧!
但黃局長還是堅持說:老陽呀,你不知道,現在對工程質量實行的是終生負責製,所以,我們不能不對承包人的素質做嚴格的要求呀!你想,連圖紙都看不懂的人,要做建築承包商,可能嗎?就像一點不懂軍事常識的人,要當將軍一樣,你說能不能行?
陽鄉長就沉下了臉來。
這時,黃局長對侯大才問:侯大才同誌,你敢不敢看圖紙?
侯大才十分響亮地回答了一聲,說:有什麼不敢的,沒有五山斧,敢砍六山柴!
黃局長就說:那好哪,老曹你們就去組織,我留下來和陽鄉長、向副書記說點事。
陽鄉長的小舅子聽了,心裏還是很不舒服,神情憤憤的,嘴裏嘟噥著什麼,極不願意去的樣子,看著自己的姐夫。陽鄉長心裏憋著的氣就爆發了,衝小舅子說:看什麼看?難道你連一個收破爛的糟老頭都不如?他敢在這裏吹牛,你哪裏就不敢?
陽鄉長的小舅子就隻好隨曹股長一行人去了。
這兒陽鄉長陰著臉,站起來想走,被黃局長一把按住了,說:老陽,你可別忙走,我還有話對你說呢!
陽鄉長氣呼呼地說:還有什麼話?
黃局長就把他叫到了一邊,說:老陽,我知道你心裏對我有氣!
陽鄉長說:有氣有什麼辦法,大權不是在你手裏嗎?
黃局長說:你錯了,老陽!你想,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這點事,我怎麼會不幫忙呢?實話告訴你吧,我打心眼裏是準備把工程給你妻弟的,但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皮書記找到我,堅持要把工程給他表妹夫,說你小舅子能包,他表妹夫為什麼不能包?你說,就那麼三四間屋子,我總不能把它們分為兩半,讓你們一家修一點吧?這豈不是鬧世界級的大笑話!
說著,黃局長拍了拍陽鄉長的肩,又說:老兄可得理解老弟的難處呀!
陽鄉長聽了這話,漸漸地不生氣了,說:我知道了,老黃,在這種情況下,你確實為難,答應誰都會擱不平。我隻恨姓皮的,占著一把手的位置,幹工作不使力,爭利益哪裏都有他!上次鄉上擴建公路,他讓他表妹夫包了,看見那雜種賺了錢神氣的樣子,我就是氣不順。其實,我也知道我那小舅子並不懂建築,隻是想爭這口氣!好,老黃,我給你把話抖明,我小舅子包不成,他那個表妹夫也別想包成!如果你包給他了,我可和你沒完!
黃局長急忙說:當然當然,我和你老陽是什麼關係,你還不明白嗎,我怎麼會讓他承包呢?不過,老陽,我還是衷心地希望你們加強團結!
陽鄉長說: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我話已經說明了,任何人包都行,就是給侯大才都行,反正我小舅子搞不成,他表妹夫也不能搞成!
說完,陽鄉長就走了。
黃局長又走過去,把向副書記叫到了一邊說:老向呀,皮書記今天不在這裏,我知道老皮叫你代表他,是信得過你。所以,我要對你說點實話,請你轉告皮書記。如果不是陽鄉長的小舅子來和皮書記的表妹夫爭,我肯定把工程給皮書記的表妹夫了,他畢竟搞過工程嘛,雖然是修公路,可總比一點不懂強,是不是?可是現在,陽鄉長寸步不讓,我就沒法了,我就隻好兩個人一齊得罪了。得罪兩個人,比得罪一個人強,你說是不是?
向副書記說:當然,如果換了我,我也會這樣處理的。
又說:怪隻怪陽鄉長,一個做二把手的,就不知道讓一讓一把手!
黃局長說:這是你們領導間的事,我不便摻和,但我還是希望你們黨委政府一班人能精誠團結!
向副書記就:謝謝黃局長了,你稍等一會兒,我給皮書記打個電話,看他怎麼說。
說完,就走到一邊,打電話去了。
一會兒,向副書記走了過來,對黃局長說:皮書記說了,他理解你的難處,他不怪你,隻是說,他的表妹夫包不成,姓陽的小舅子也休想包成!皮書記還說:如果他表妹夫沒包成,姓陽的小舅子包成了,這個鄉的教育,他就不管了!
黃局長說:那是,我怎麼會包給陽鄉長的小舅子呢!你給皮書記說,讓他放心,我和他是什麼關係,他是知道的!
正說著,曹股長一夥人出來了,陽鄉長的小舅子和皮書記的表妹夫,跟在後麵,霜打蔫一般,臉上滿是晦氣。隻有侯大才,麵帶微笑,昂首挺胸,像凱旋而歸的將軍一樣。
侯大才就成了幸福鄉幸福村小學排危改建工程的承包人。
三
侯大才拿房產證去鄉信用社抵押貸款,鄉信用社非常爽快地給他貸了三萬元,因為侯大才的房屋是才竣工不久的“小康”房,無論如何也不止值三萬元,還貸的日期就定在年底。
侯大才把三萬元現金揣在懷裏,就往家裏走,路過鄉政府時,他忽然聽見有人叫喊了一聲:侯老板,侯總——
要不是這人在前麵加了一個“侯”字,他不會認為是叫他。但這人在“老板”和“總”字前麵,加了一個“侯”字,他就知道是叫他了。
侯大才抬頭一看,原來是陽鄉長,站在院子裏對著他笑。
那笑很有些像好色的登徒子們勾引良家婦女一樣,曖昧得意味深長。
侯大才就站住了,問:鄉長喊我?
陽鄉長說:不喊你又喊哪一個?你他媽當了建築老板,鼻子就朝天了,眼睛就看不見我了,是不是?
侯大才就苦笑了一下,說:看鄉長說的,哪裏是我鼻子朝天,看不見鄉長了,分明是鄉長現在鼻子朝地,眼睛看得見我了!
陽鄉長說:我他媽不跟你說這些,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還說要專門找你!
說著,轉身進辦公室了。
侯大才站了一會兒,不能不去。
侯大才去了,陽鄉長在椅子上坐下來,把腳蹺在了桌子上,顯得很倨傲,對侯大才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說:侯總,侯老板,請坐吧!
侯大才沒坐,侯大才說:鄉長,你這個模樣,就像電影裏演的那些國民黨匪軍軍官一樣,隻是手裏沒拿條抽人的鞭子罷了。
陽鄉長聽了,急忙把腳放了下去,坐端正了,說:你他媽把我比喻成國民黨匪軍呀?
侯大才說:現在改正了,就像共產黨的鄉長了!
說著,在椅子上坐下了。
陽鄉長的目光緊緊看著侯大才,像要從他身上找出什麼,過了一會兒,又叫了一聲:侯老板——
侯大才急忙欠了欠身子,說:別客氣!
陽鄉長說:你他媽現在是建築老板了,我能不對你刮目相看嗎?
侯大才說:鄉長抬舉我了!
陽鄉長說:搞建築是很來錢的,你知道嗎?
侯大才說:我不知道。
陽鄉長說: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大概算了一下,你這十五萬的工程,少說也要賺五六萬元錢!
侯大才就很驚訝地說:能賺那麼多呀?那就托鄉長的福了!
陽鄉長說:屁的個福!你知道為爭取到這個學校的排危項目,我跑了多少路,說了多少話,送了多少禮嗎?你以為好事就這麼容易來嗎?
侯大才立即說:是,是,這些都是你鄉長操辦的,我怎麼可能知道?
陽鄉長就打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了一迭發票,先在手裏抖了抖,然後遞到侯大才麵前,說:這些都是為爭取那個工程所開支的發票,你拿去吧!
侯大才馬上裝出了一副苦臉,不明白地說:鄉長,你把它們給我是什麼意思?
陽鄉長說:什麼意思你還不懂?
侯大才想了一下,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哦,我明白了,鄉長是叫我跑跑路,到財政所那裏幫你報銷了,我這就去!
說完,抓了那疊發票,真的就要往外走。
陽鄉長見了,立即“呸”了一口說:你他媽給我擱倒,財政所好報銷,我還找你撈呀!
侯大才就又把發票放下了,又做出一副苦思的樣子,然後又大徹大悟地說:哦,我現在真的明白了,鄉長關心教育事業,為學校的事辛苦了,還自己掏錢請客送禮,做了好事想讓上級知道,自己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想讓我編個順口溜,或者讓我寫個稿子,在報上登登,是不是?
說完,又馬上接著說:編順口溜我沒問題,寫稿子我卻不行,我那小子行,等他回來了,我就讓他寫個稿子寄出去!
說著,就要把那疊發票往口袋裏揣,說:這發票也可以讓那小子寫稿子做個參考!
陽鄉長見了,陰沉著臉,一把按住了侯大才的手,把發票搶了過去,生怕侯大才會拿走似的。
然後,陽鄉長才咬著牙,對侯大才說:好你個猴兒,你跟我裝瘋賣傻,連這點都懂不起,還當的個包工頭呀!你他媽鐵雞公,一毛不拔,我算服你這個老東西了!
侯大才還是做出懵懵懂懂的樣子,望著陽鄉長說:陽鄉長,你說什麼呀,我怎麼越來越聽不懂你的話了,我有什麼值得你服的?
陽鄉長鐵青著臉,大聲吼了起來,說:你聽不懂就滾!
侯大才於是馬上起身,聳了聳肩膀,做出怕冷的神態,就要往外“滾”。
陽鄉長咬了一下牙,一副心猶不甘的樣子,看著侯大才,見侯大才真的要走了,又馬上改變了態度,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說:坐,坐,老侯,何必跟話一般見識呢!
侯大才有些哭笑不得,苦笑著說:鄉長,我沒有跟話一般見識,我怎麼敢和鄉長的話一般見識呢?
陽鄉長沒聽出侯大才話裏的弦外之音,說:老侯,你雖然隻是個收舊報紙的,但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你也是知道的,我們這些公務員,清貧得很,一個月就那麼幾百塊錢,還得養活婆娘娃兒一大家子,日子難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