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鄉長說到這裏,皺著眉頭,苦著臉,一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樣子。

侯大才說:那是,那是,難過,難過,鄉長不容易,不容易!

陽鄉長又說:不容易也就罷了,誰叫我們是幹部呢,是不是?可偏偏碰上一個病秧子的老婆,這不,這幾天又犯病了,進醫院一檢查,嗨,嚇死人了,醫生一開口,就要一兩萬元……

侯大才沒等陽鄉長說完,就非常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大叫起來:一兩萬呀,那可不是一般的病呀!

陽鄉長說:可不是嗎,要不,我怎麼會這樣犯愁呢?

說到這裏,陽鄉長又把身子朝侯大才傾過來,眼睛落到侯大才臉上,說:所以,我把話說明白了,老侯你能不能幫我挪借一點錢,不能借一萬,八千也行,你看怎麼樣?

侯大才一下愣住了。

陽鄉長見侯大才傻了的樣子,馬上說:你放心,我一定要還的,還認利,認高利!

侯大才聽了陽鄉長這話,回過神來了,靈機一動,就對陽鄉長說:好哇,鄉長,這個忙我肯定要幫,救人的事嘛!

陽鄉長馬上高興起來,說:你真願幫?

侯大才堅定不移地說:幫!

陽鄉長說:那就太好了!

又靠近侯大才問:你什麼時候……

侯大才說:現在就可以……

陽鄉長有些不相信:現在?

侯大才說:不瞞鄉長說,我正是到學校親家那兒借錢去的,他答應借給我錢,我也認高利,陽鄉長現在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我讓李光榮把這錢轉給你就行了。

陽鄉長一聽,臉又馬上變青了,拍了一下桌子,說:你他媽是這樣的喲,老子剛才的話,算白說了!你跟老子滾起走,老子再也不想和你說什麼了!

陽鄉長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侯大才就做出一副做錯事的樣子,連聲說:是,是,我走,我走。

就走了出去。

陽鄉長還餘怒未息,受了捉弄般地盯著侯大才的背影,大聲說:姓侯的,你跟我聽著,你別以為現在靠了黃局長,把工程包到手了,我跟你說,總有一天你要來求我!

侯大才急急地走著,像什麼也沒有聽見。走出老遠,才朝地下恨恨地呸了一口,呸出了窩在心裏的一股難平之氣。

侯大才就到了學校,忍不住把剛才陽鄉長找他和說的話,對親家李光榮講了一遍,末了又說:這陽鄉長,臉皮怎麼這樣厚,為了勒索點錢,竟然詛咒起自己的女人來了,要是真的應驗了怎麼辦?

李光榮說:要不,怎麼會有不擇手段這一說呢!

又說:親家不要去管他,這隻是個別領導的事,不能代表全體幹部!我們堂堂正正地做事,條條路兒走得正,不怕他!

李光榮當了幾十年孩子王,沒當出多大本事,卻養成了一身浩然之氣。

侯大才聽了也說:是呀,我房屋還沒動工,國家的錢還沒有到手一分,憑什麼他要來吃我的?

李光榮停了一會兒,想起了什麼似的說:不過,有一句話,親家必須記住,現在風氣就是這樣,要想不被人家卡,被人家吃,隻有堅持質量第一,把學校修好,上麵驗收時,挑不出毛病,這樣,他就沒有理由不給你錢了,不給錢,你就可以按《合同法》告他!

侯大才急忙點頭稱是,說:親家說得極對!質量問題你放心,黃局長說了,他從教育建築公司派一個施工員來,自始至終監督施工。

李光榮說:那就好,有他們來親自施工,還怕驗收通不過?

又說:黃局長也給我們杜校長打了招呼,要他全力支持你的工程。杜校長剛才對我說,讓我明天和他一起到你們村上,去落實租民房讓學生上課的事。等學生轉移了,你就可以動工了!

侯大才說:那就請親家多費些心,把學生早點轉移出去。

李光榮說:親家放心,我們是什麼人嘛!

侯大才說:那是,兒女親家,踩不斷的鐵板橋!

又說:我借錢的事,親家……

李光榮又馬上說:親家放心,我現在先答應你兩萬元,你把借條寫好,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時候到我這裏來拿就是了!

侯大才聽了,就非常高興,說:還是親家好!

說完,看時候已經不早,就起身回家做動工的準備工作去了。

侯大才回到家裏,屁股在凳子上還沒坐熱,倪支書就來了,好像是專門在等著侯大才回家這一刻。

倪支書一進門就對侯大才打著拱說:恭喜侯老板,賀喜侯老板!

侯大才站了起來,說:什麼風把倪支書又吹來了?

倪支書故作不滿地說:哎呀,當了建築老板,連我來看看你,也要問是什麼風把我吹來了,沒有刮風,我就不能來嗎?

侯大才也就順口說:那是,那是,支書大人能來看我,那是看得起我,看得起我,你看,你一來,太陽都出來了!

侯大才指了指外麵,剛才天是陰著的,這會兒從雲縫裏透出了一縷陽光。

倪支書說:就是,我們這些人,走一方亮一方!

說著,不等侯大才招呼,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坐下後,倪支書也不等侯大才問,就徑直說了:老侯,說到當老板,我們今天就專說當老板的事,你一個收舊報紙的,能夠撈到這樣的好事,你知道靠了誰?

侯大才說:當然是托了倪支書的福喲!

倪支書顯得很理直氣壯,說:這話還真讓你說著了,還真的靠了我!

侯大才說:是不是?

倪支書很肯定地說:怎麼不是!你不信,那我問你,學校好好的,並不是危房,可為什麼要搬遷?

侯大才說:我還真不知道內情。

倪支書就放低了聲音,對侯大才說:我實話告訴你,可你一定得給我保密!

侯大才說:我保密。

倪支書就說:那好,我跟你說,我家二娃子要結婚了,你是知道的。要結婚就要蓋新房,你也是知道的!新房蓋在哪裏?我那老二,全村這麼多地,他都看不上,就獨獨看上了學校那塊地。所以,我才給陽鄉長打了份危房的報告,要求排危,把學校搬遷到公路邊。陽鄉長接了報告,他那小舅子又想包這個工程,所以陽鄉長就把這個報告批了,轉給了縣上,這樣,才有這個工程。你想,要沒有這些緣故,哪來的這個工程?沒有這個工程,當然你也不能包上這個工程了!

侯大才恍然大悟,說:原來是這樣,那我真該好好感謝你們了!

倪支書說:這些都不說了,不過,吃水不忘開井人,老侯你現在吃肉,是不是也該給我們一點湯喝?

又說:我們總不能老是貓爬甑子替狗搞吧?

侯大才說:那是,那是,貓想幹什麼,快說!

於是“貓”就說了:明說了吧,我老二要在那裏建房,那幾間舊教室,你能不能不拆了,給他留著,讓他拾掇拾掇後,做點它用,譬如栓條牛、堆放點柴禾什麼的!

又說:反正你拆也很費事,拆出點木料磚塊,即使搬出來,也是豆腐盤成肉價錢了!

侯大才聽了,心裏暗暗罵了起來,說:狗日的真是一隻貪吃的貓,比陽鄉長還會打算盤!陽鄉長不過才喊幾千塊錢,那舊學校,縣上批給我,可是算了一萬五千塊錢的,你雜種竟然想全吃進去,也不怕撐破了肚皮!

侯大才就做出思考的樣子,不吭聲。

倪支書見侯大才作難,就說:老侯,如果你舍不得,我就出點錢,把它買過來,省得你拆來拆去了。

侯大才聽了,就說:那當然好喲,不過,支書你出多少錢?

倪支書想了想,說:兩千吧。

侯大才又不吭聲了。

過了半天,侯大才才說:倪支書,出兩千不是我不願意,我隻是為年輕人一輩子的大事著想。那年在“關山坪”修大寨田,挖出了很多墳墓,後來那墳墓的磚,就用來修了學校,我想你是知道這事的。年輕人結婚講吉利,怎麼能去沾那些孤魂野鬼的東西呢?

倪支書聽了,猶豫了,想了半天,說:那好,那些墳墓磚我就不要了,你就把瓦、木料和下麵的基石,給我留下來,好不好?

侯大才也想了一想,就爽快地答應了,說:好,我給你留下來!

倪支書就很高興,站起來先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然後又拍了拍侯大才的肩,說:那好,老侯,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就盡管說,啊!

說完,就走了,一邊走,一邊還哼著小曲。

倪支書一走,賈桂芬就從裏麵屋走了出來,說:你真的要把那木料和瓦留給他呀?

賈桂芬在裏麵屋裏,什麼都聽見了。

侯大才說:他雜種想得美,做夢去吧!

賈桂芬說:你打算怎麼辦?

侯大才說: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到了那天,你隻需回娘家,給我多請些勞力來就是了!

過了兩天,倪支書到鄉上開會去了,學校的學生也全轉移了,侯大才就組織了很多人,一鼓作氣地將那幾間舊教室全扒了,車拉人扛,不但把那些磚瓦木料,搬了個幹幹淨淨,而且連做屋基的條石,也全運走了。

傍黑時候,倪支書回來了。

倪支書一見這樣,氣得又吹胡子又瞪眼,氣衝衝地跑到侯大才家裏,對侯大才沒好氣地說:姓侯的,你收舊報紙收成精了,成孫猴子了,是不是,為什麼說話不算數?

侯大才見了,一點也不慌,擠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色,對倪支書說:倪支書,你不要生氣,聽我慢慢說,我可是為你們著想呀……

倪支書說:為我著想個屁!

侯大才說:我真是為你們著想!我原本打算把那些棍棍棒棒、石頭瓦塊什麼的,給你們留下來!可有人當場對我說,人家年輕人辦喜事,新人修新房,哪裏會用你這些舊行頭,你想讓人家黴一輩子呀?我一聽,也是這個理,怕這些舊材料會給年輕人帶來晦氣,就沒敢留下來。

說完,看見倪支書還瞪著眼,就又說:要是支書不怕給年輕人帶來晦氣,這些舊材料都在,你把它們拉走吧!

倪支書吼了起來:你他媽別假仁假義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拆都拆了,拉都拉過來了,我好意思拉回去嗎?

侯大才就搔著頭皮,做出很過意不去的樣子,說:那怎麼辦,那怎麼辦?嗨,要是支書當時在場就好了!

又說:要不,隻有這樣了,我以後如果再包房子修,我一定把舊材料給支書留下來!

倪支書聽了侯大才的話,並沒有消下火來,還是指著侯大才說:姓侯的,你他媽別跟我裝了,我算認識了你!我跟你說,你狗日的再是個人精,也別把事情做絕了,還要積點德給子孫,謹防你家小子生個兒子沒有屁眼兒!

侯大才聽了這樣刻毒的話,仍是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說:倪支書呀,我實話對你說吧,我就是怕你用了那些舊材料,使你家老二生個娃兒沒有屁眼兒,所以不敢給你留下。現在好了,你們全部用新材料修房,吉星高照,紫氣東來,生個娃兒,就會多一個屁眼,說不定還會有三個、四個屁眼兒!

倪支書聽了這話,知道說不過侯大才,氣得咬了一陣牙,隻好罵罵咧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