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一
侯大才的十五天拘留期滿後,回到家裏,看見侯天才還沒有去上學。侯大才就火了,從階沿上的柴堆裏,順手拔了一根棍子,衝兒子說:你怎麼還沒有去上學,啊?
侯天才就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把頭低了下去,不回答父親,但淚水卻在眼眶裏直打轉。
侯大才見兒子一副霜打的樣子,衝過去,抓住兒子的衣服搡了幾搡,更暴跳如雷地說:你說呀,為什麼還不去上學,啊?
侯天才被侯大才逼急了,抬頭看了父親一眼,鼓起勇氣叫了出來:我拿什麼去上學呀!
說著,侯天才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侯大才見兒子淚水漣漣的樣子,知道兒子說的是學費,這事當然不能怪兒子,心就軟了一些,鬆開了侯天才,說:你不會去跟老師和校長說,讓他們稍微欠些日子嗎?
又說:你嘴巴長起是做什麼的?我跟你說,大人物的嘴巴長起是教育小人物的,我們小人物的嘴巴就是求大人物的!不想求人,你就去當大人物,你怎麼不去當呀!
侯天才聽了,還是不回答父親的話,把頭別在一邊,隻顧掉淚。
侯大才見了,又舉起了手裏的棍子,對侯天才說:去,今天就跟老子上學去!哪怕是去跟老師和校長磕頭作揖,把腦殼磕破,把膝蓋跪腫,也要進到學堂裏去,不然,老子就打死你!
又說:你爹就是沒出息,才被人像猴子一樣耍,你難道也想跟我一樣,沒出息,讓人欺負呀!你爹媽還指望你做市長廳長,你連書都不去讀了,還做個屁呀!
侯天才又悶了半天,終於進屋去提起一隻挎包,強著頭走了。
侯大才看著兒子的背影,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就大聲叮囑說:你跟老子好好讀書,過幾天我一定把錢給你送來,你聽見沒有?
侯天才像沒聽見,頭也沒回,走遠了。
侯大才剛剛攆走了侯天才,鄉信用社的王主任和張會計就來了。王主任對他說:老侯,你的抵押貸款早已到期了,你看怎麼辦?
侯大才說:我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有什麼辦法,隻求你們能寬限幾天。
張會計說:不是我們不寬限,是製度不寬限,因為你還款日期是去年年底,我們到今天才來催你,實際已經是寬限了。
王主任說:月底前,縣聯社要來檢查,如果檢查到有過期貸款沒收回,我們是要被扣分的,是要影響到年終獎金的!
侯大才說:那沒辦法了,反正我今天沒錢,鄉上的錢不給我,縣上的錢又被他們挪用了。等他們把錢給我了,我會立即來還。
張會計說:鄉上該你的錢是一碼事,你該我們的錢,又是一碼事,打酒隻問提壺人,我們當然隻問你要!
王主任製止了張會計,想了一會兒,說:那好吧,我們就再寬限你幾天,但最多不能超過月底,如果月底再不還,我們就隻好履行合同,向法院起訴,然後拍賣你的房子。
侯大才聽天由命地說:你們看著辦吧。
王主任和張會計走了。
侯大才對賈桂芬說:我去縣上告狀,你好好把家看著!
賈桂芬聽了,吃了一驚,說:告狀,你告誰的狀,告什麼狀?
侯大才說:我找丁縣長,告狗日的陽勝的狀,告他挪用我的工程款!我不信就沒人管他了!
賈桂芬還是擔心地說:這行嗎?
侯大才說:把我逼到這一步了,不行也要行!
說完,侯大才就像是為自己打氣似的,又說了一句: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我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不到錢,我不活這個人都行!
賈桂芬說:你才出來,胡子拉碴的,也不刮一下,別人還以為你是叫花子。
侯大才說:你以為我們現在不是叫花子?叫花子一天還要得到幾個,我們這樣久了,一分錢也沒要到,還能和叫花子比嗎?
賈桂芬不吭聲了。
侯大才就走了。
就來到縣長們辦公的地方。
縣長們辦公的地方,雖然也在縣政府大院內,卻是一幢單獨的小樓,修得古色古香,外麵是玻璃幕牆,裏麵是紅木地板,裝了許多吊燈。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常常都是燈火輝煌。當然,這燈火輝煌白天黑夜是含義不同的。白天顯示的是領導們日理萬機,夜晚要麼是秘書們忘了關燈,要麼是裏麵有人在躲著搓麻將,耗公家的電。
縣長們在這裏辦公,縣長們的秘書當然也都在這個地方了。
侯大才對這個地方,同樣不陌生,因為他收舊報紙也來過這裏,不過,隻是去過縣長秘書們的辦公室。縣長們的辦公室,特別是丁縣長的辦公室,他就不知在哪兒了。但他知道,丁縣長的辦公室,反正在這幢小樓裏,在那庭院深深的地方,隻要功夫深,就不愁找不著。
侯大才想對了,還沒讓他太花工夫,在他上樓的時候,就湊巧碰著了丁縣長。丁縣長胳膊窩裏挾著一隻黑色的大公文包,從樓上下來了。
侯大才一見,就不想失去機會,他上前一步,攔住了丁縣長的去路。然後,侯大才鞠了一躬,說:丁縣長,你好,我有事要對你說!
丁縣長顯得很吃驚,看著侯大才,半天才說:你,你說什麼?
侯大才又說:我有事對你說!我修了學校拿不到錢,我要對你說!
那丁縣長卻說:哪個是丁縣長?我不是丁縣長!
說完,丁縣長就要往下走。
侯大才急忙張開雙手,攔住了他,說:丁縣長,你別忙走,你聽我把話說完!
那人還是說:我不是丁縣長,你認錯人了!
侯大才以為丁縣長要躲他,就上去抓住他的手,說:我沒有認錯人,我怎麼會認錯人呢,你就是丁縣長,我在電視上見過你的,你聽我說,丁縣長……
這時,很多人圍了過來,連縣長們的秘書也從辦公室伸出了頭,看著這兒發笑。
被侯大才抓住的丁縣長更不耐煩了,用力掙脫了侯大才的手,說:我說不是丁縣長,就不是嘛,你這人怎麼這樣怪!
又說:我也是來找丁縣長辦事的,你怎麼不相信?
侯大才確實不相信,說:你怎麼不是?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那人就急了,順口就說出了一句賭咒發誓的話:哪個兒才是丁縣長!
周圍的人聽了,就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侯大才就有些懷疑自己真的認錯人了。
果然,旁邊有人對被侯大才認作縣長的人說了起來:段懷德,你他媽又當了一回縣長!
被侯大才認作丁縣長的人惱怒地說:真他媽活見鬼!
剛才那人又說:誰叫你爹媽給了你這樣一副麵孔,和丁縣長一模一樣呢!
侯大才這才徹底相信認錯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邊,讓那人走了。
侯大才就繼續往樓上走去,就到了縣長秘書們辦公的地方。
那些秘書們都已經知道了侯大才是找丁縣長的,對他就十分警惕,他剛走到樓梯口,就被縣長們的秘書攔住了。有個秘書很禮貌地問他:侯老頭,你找丁縣長有什麼事,丁縣長也沒有舊報紙賣!
侯大才說:我今天不收舊報紙,我找丁縣長告狀!
那人就說:告狀!告什麼狀?告狀就到我們辦公室來談,丁縣長不在家!
侯大才遲疑著,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另一個秘書就對侯大才說:這是我們辦公室鄒副主任,有什麼事你就對他說,他會轉告丁縣長的。
侯大才聽了,又遲疑地站了一會兒,就隨他們一起去了。
到了縣長秘書們的辦公室,那個鄒副主任叫侯大才坐下了,然後自己也坐在椅子上,開始公事公辦地問了。
鄒副主任手裏握了一支圓珠筆,在手裏搓著,一邊搓,一邊看著侯大才,說:有什麼狀要告,告誰,說吧!
侯大才說:告我們鄉長陽勝,他欠我的工程款不給不說,還挪用縣上給我的工程款!
鄒副主任說:告他拖欠和挪用你的工程款,是不是?好,你先不要著急,慢慢說,啊!
侯大才就把事情的經過,對鄒副主任說了一遍。
鄒副主任聽了,沉吟了半晌,然後才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是這樣回事!
又說:這個老陽,怎麼能這樣呢!
說完這話,才對侯大才說:我知道了,侯老頭!你反映的情況,的確是個問題,我一定向丁縣長彙報,你先回去吧!
侯大才有些不放心,說:我要等丁縣長!
鄒副主任說:丁縣長下鄉去了,你等不著的!
又說:丁縣長事情很多,不是隨便什麼人,想見就見的!你想,如果全縣一百多萬人,有什麼事都要找丁縣長,他見得過來嗎?真的,你先回去吧,我會給他彙報的!
侯大才想了想,覺得鄒副主任說的也在理,又見人家這樣熱情,這樣誠懇,沒有架子,心裏就很熱乎和感動。於是,侯大才就站了起來,說:好嘛,我聽你的話,你可一定要對丁縣長說呀!
鄒副主任說:一定,一定,你放心!
侯大才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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