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論行為的適度(2 / 3)

在這種場合,在我們確定一個行為應該得到什麼程度的責備或稱讚時,我們常時利用兩個不同的標準。第一個是十分得體和完美的概念,然而在那些困難的處境中這一點還沒有人類的行為達到過,或者能夠接近過;而且在與這一點相比時,所有人的行為必然永遠都顯得應該受到責備,而且不完美。第二個是與這個盡善盡美的接近程度或距離的概念。這一點是大部分人的行為通常能夠達到的。不論是什麼行為超越了這個程度,不論他離絕對的完美可能有多遠,看來都應當受到稱讚;而不論是什麼行為達不到那個程度,就都應該受到責備。

我們也正是以同樣的方式判斷訴諸我們想像力的所有藝術作品。當一個批評家在審查任何一個大師的詩歌或繪畫作品時,他有時可能用他自己頭腦中的一個完美的概念;那個完美的概念也許永遠還沒有任何人類的作品能夠達到;因而在他把作品與那個標準相比較時,他所能看到的將隻是缺陷和不完美。但是當他考慮那個作品在其他同類作品中所應占有的位置時,他必然會把它與另一個不同的標準來相對比了,那就是這一門藝術通常所達到了的卓越程度。而當他用這個新的尺度來判斷時,那個作品可能就會顯得應該得到最大的稱讚了,因為根據它與其他大部分參賽作品的比較,它更接近於完美。

第二篇 論不同激情與適度相一致的程度引言由客體所引起的特別與我們自己相關的各種激情,旁觀者所能夠接受的程度顯然必然是存在於某種適度之中。如果激情過高,或者過低,旁觀者都不可能接受它。比方,為個人的不幸和所受傷害所引起的悲傷和憤恨很容易就可能表現得過高,而且在絕大多數的人中它們都是這樣。同樣,它們也可能表現得過低,不過這種情況十分少見。我們把這種過分稱做軟弱和暴怒;而把不足稱做遲鈍、麻木和缺乏誌氣。這兩者我們都不能接受,而且看到它們會感到驚訝和迷惑。

然而,構成這個適度的適中度在不同的激情中卻是不同的。在某些激情中高,而在其他的激情中則低。有些激情表現得過於強烈是不適當的,即使在那些公認為我們不可避免地會感受得非常強烈的場合也是如此。而其他的激情在許多場合即使是表現得最強烈則都是極端優美的,盡管那些激情本身也許並沒有必要表現得那麼強烈。第一種是這樣的一些激情,因為某些原因,它們得不到什麼同情。第二種是這樣的一些激情,如果我們考察人性的所有不同激情,我們將發現完全是與它們之被視做恰當的或不恰當的、與人們對它們或多或少樂於同情與不樂於同情成比例的。

第一章 論起源於肉體的各種激情

1.來源於肉體的一定部位或要求的那些激情表現得過於強烈都是不恰當的。因為你的同伴並沒有同樣的要求,所以你不可能指望他們會同情那些激情。例如,狼吞虎咽雖然在許多場合不僅是自然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它卻總是不體麵的,而且狼吞虎咽普遍被視為一種不文明的行為。雖然,人們對於饑餓會有幾分同情。我們很樂意看到我們的同伴們吃得香,但是所有令人厭惡的表情都是令人作嘔的。一個健康人慣常的肉體的要求使他的胃口,如果允許我用如此粗魯的說法的話,很容易與某一個人同步,而又與另一個人不同步。當我們閱讀被圍困或航海的日誌時,讀到關於極端饑餓引起的痛苦的描寫,我們就能夠同情它。我們想像著我們自己處於蒙難人的境地,因而我們很容易就能設想到那些必然會使他們發狂的憂愁、恐懼和驚恐。於是我們自己同樣感受到某種程度的那些激情,所以同情他們;然而,由於我們並不因為閱讀那些描寫而變得饑餓,甚至在這種場合,我們也不能恰當地把它說成是對他們饑餓的同情。

造物主把兩性結合起來的激情也是這種情況。雖然它是所有激情中天生最熾熱的,然而任何場合都強烈地表現出來卻是不恰當的,即使是在人和神的所有法律都承認在他們之間盡情放縱是完全無罪的情況下也是如此。不過,人們對於這種激情似乎還可能具有某種程度的同情。像對男人一樣地同女人談話是不恰當的;人們通常指望同女人交往能使我們更加歡快,更加高興,更加注意小心;而對女性的冷漠,則使人變得可鄙,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對男人的冷漠也是如此。

我們對於產生於肉體的所有欲望的反感就是這樣的:它們的強烈表現都是令人厭惡和令人不快的。根據某些古代哲學家的看法,它們是我們與動物共有的那些激情。它們與人性的特質沒有聯係,而且基於那個原因,它們是與人性的尊嚴不相符合的,但是我們與畜牲還有許多其他的共有的激情。憤恨、天然情感,甚至感激。它們並不因為是共有的,就不顯得獸性。當我們看到個別人的那些肉體欲望表現強烈時,我們對它們抱有一種特殊的厭惡,其真實原因就是我們不能分享它們。對於那個感受這些欲望的人來說,一俟這些欲望得到滿足,那個曾經引起他那些欲望的對象或者客體也就不再是令人愉快的了。甚至其出現都時常變得使他反感。他環顧四周再也找尋不到不久前曾使他欣喜的魅力,因而他像別人一樣再也不能分享自己的激情。當我們吃完了飯,我們就會吩咐把餐具搬走,而且我們也將以同樣的態度來對待那些曾經是最熾熱的欲望的對象,如果它們隻是產生於肉體的那些激情的對象的話。

對於來自肉體的那些欲望加以控製就構成了人們恰當地稱為節欲的美德。把那些欲望節製在人們認為健康和財富所容許的範圍以內是慎重的職責。然而把它們約束在體麵、得體、文雅和適度所要求的界限以內則是節欲的職責了。

2.正是由於同一理由,不論肉體的疼痛如何無法忍受,由於疼痛而哭叫總是顯得沒有男子氣和不體麵的。不過,有些肉體疼痛也可引起極大的同情。像前麵已經講到過的那樣,如果我看見有人正準備對某人的大腿或手臂猛然一擊,我就會本能地一縮和抽回我的大腿或手臂;而當那一擊落下來時,我會在某種程度上感到像那個受害人一樣受到了傷害。盡管我受的傷害毫無疑問是微乎其微的。這時由於那個原因,如果他發出了狂叫,由於我不能在感情上與他一致,我會鄙視他。這就是所有來自肉體的各種激情的情況。它們或者全然不能引起任何同情,或者隻有一點兒同情,它與受害人所感受的強烈程度完全不能成比例。

而來自想像的那些激情則全然不同了。我的同伴的身軀上發生的變化對我的身軀隻可能產生極小的影響,但是我的想像力卻比較容易接受影響得多,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它更樂於設想我所熟識的人們形形色色的情況。因此,失戀或壯誌未酬比肉體上最大的不幸能激起我們更多的同情。這些激情全部都產生於想像。一個人損失了他的全部財產,如果他是健康的話,他的肉體上並沒有任何感覺。他所受的痛苦僅僅是來自於想像;想像力向他講述著迅速向他襲來的不幸:尊嚴的喪失,朋友對他的怠慢,敵人對他的鄙視,不能自立,匱乏和悲慘。因而我們對他更加同情,因為我們的想像力根據他的想像力來塑造自己要比我們的肉體根據他的肉體來塑造自己更加容易。

失去一條大腿通常可能被視做是一種比失去一個情人更為現實的災難,不過,因失去一條大腿而釀成悲劇將成為荒唐,而失去情人的不幸,不論它可能顯得是如何微不足道,卻造成了許許多多出色的悲劇。

沒有什麼東西像疼痛一樣那麼容易忘記。疼痛一消失,它所帶來的全部痛苦也就蕩然無存,甚至就是再想起它來時也不再能給我們任何不安。這時我們自己也不能體會我們以前懷有過的那種不安與苦惱。而朋友一句大意的話卻可以引起比那還要更為長久的不安,而且它所引起的苦惱也決不會隨那句話而消失。這裏首先使我們不安的並不是感官的客體,而是想像的概念。由於它是一個概念,它引起我們的不安一直要到時間讓其他的事件在某種程度上把它從我們的記憶中抹掉以前,一想起它我們的想像還將繼續在記憶中使我們煩躁不安。

疼痛如果不是伴有生命危險,從來不會引起人們強烈的同情。雖然我們不會對受害人的苦惱表示同情,但我們對恐懼表示同情。不過,恐懼是一種全然產生於想像的激情,而想像以徒增我們不安的不確實性和波動給我們描繪的並不是我們真實的感受,而隻是今後我們可能的遭遇。痛風或牙痛盡管非常疼痛,卻很少引起同情。比較危險的疾病,盡管沒有什麼疼痛,卻能引起最大的同情。

有些人一看見外科手術就發暈或想嘔,撕裂皮肉所引起的肉體疼痛似乎引起了他們最大的同情。我們對來自外因的疼痛比來自內部混亂的疼痛想像得要生動清晰得多。當我的鄰人受到痛風或結石的折磨時,我很難形成他的痛苦的概念。然而我對一個切口、一個傷口或骨折所給予他的痛苦卻能有一最清晰的概念。不過,這些客體對我們之所以能產生如此強烈的影響,其主要原因就是它們所具有的新奇感。一個親眼見過十數次解剖和截肢的人,以後再看見這類手術就會極為冷漠了,經常甚至會是十足的麻木不仁。我們盡管讀過或觀看過五百次以上的悲劇,我們對它們向我們展現的客觀事物的感受也不會減退得這麼徹底。

有些希臘悲劇企圖通過呈現肉體的疼痛來激發我們的同情。費洛克忒忒斯因為疼痛到了極點而暈倒。希波呂托斯和海格立斯都是在酷刑折磨下即將斷氣時出現在我們眼前的,那種刑罰的殘酷似乎連堅貞不屈的海格立斯都難以支撐。不過在所有這些場合使我們感到關切的不是疼痛,而是其他情況。不是費洛克忒忒斯的疼痛的腳,而是他那散發著悲劇魅力的孤獨感動了我們,而是那個如此富於想像的浪漫的荒郊感動了我們。海格立斯和希波呂托斯的痛苦之所以引起我們的關注僅僅是因為我們預見到死亡將是他們的結局。如果這些英雄能夠痊愈,我們就會認為表現他們的受苦完全是荒唐,即使是沒有別的疼痛比絞痛更厲害的了。如果全部悲劇就隻是絞痛,那又是個什麼悲劇?!企圖通過表現肉體疼痛來激發同情,可以視做是對希臘戲劇所樹立的正統榜樣最大的違反。

我們所感受的對肉體疼痛的少量同情是我們在忍受疼痛時所表現的堅定和適度的忍耐的基礎。能夠在極其殘酷的折磨下不流露一點人性的弱點,不發出一聲呻吟,不發出一點我們不能完全體諒的激情的人,常常能贏得我們最大的欽佩。他的堅定使他能夠經受我們的冷漠和無動於衷。我們欽佩並且完全讚同他為此所做的高尚的努力。我們讚賞他的行為,而且根據我們對人性共同弱點的體驗,我們為他能做出如此值得讚賞的舉動而感到驚歎。融合著驚訝和驚奇,並由驚訝和驚奇而激發出的讚賞構成了我們恰當地稱做欽佩的情感。如同前麵已經說到過的,讚揚是這種情感的自然流露。

第二章 論起源於想像的某種

特性或習慣的激情

即使那些來源於想像,那些起源於想像所具有的某一特性或習慣的激情,盡管它們可能被公認為是十分自然的,然而卻很少能得到同情。人們的想像力在沒有獲得或具有同樣的特性時就不可能理解和分享它們。這樣的激情盡管可能被容許為生活中幾乎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不過在某種程度上總是顯得荒唐。兩性間自然成長出來的那種強烈的依戀,他們長期相互的思念,就是屬於這一種情況。我們的想像在沒有進入熱戀者的同一頻道時,我們就不可能理解和分享他的那種急切的情緒。如果我們的朋友受了傷害,我們很容易同情他的憤恨,而且也對惹朋友生氣的那個人懷有怨氣。如果我們的朋友從某人那裏得到了什麼好處,我們也很容易理解和分享他的感激之情,而且會高度地評價他的恩人的功勞。但是,如果他正處在熱戀中,盡管我們可以認為他的激情像任何這類激情一樣合理,但我們從不認為我們自己也有必要為他想像出他所具有那種激情,除了對於感受這種激情的人以外,那種激情對每個人來說,都顯得與客觀對象的價值完全不成比例。愛情雖然在一定的年齡期是可以原諒的,因為我們知道它是一種自然現象,但卻總是受到嘲笑,因為我們不能理解和分享它。愛情的所有認真而強烈的表現對第三者來說,都顯得荒唐。一個熱戀者對他的情人來說可能是很好的伴侶,但對另外一個人就全然不是了。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隻要他繼續保持著這種清醒的意識,他就會竭力以善意的嘲笑和奚落來對待其自身的激情。這是我們願意聽到講述這種激情的惟一方式,因為這是我們自己願意談論它的惟一方式。我們之所以對考利和佩特拉克的嚴肅、迂腐和長句的愛情詩感到厭倦,因為它們沒完沒了地大談男女之間戀情的強烈;而奧維德詩歌中的快樂和賀拉斯詩歌中的豪爽卻總是那麼令人愉快。

不過,雖然我們對這種依戀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同情,雖然我們甚至在想像中也從未打算對那個特定的人懷有激情,然而由於我們已經設想出(或者可能願意去想像)那同類的激情,所以很容易理解他從喜悅可能產生的對幸福的極高的希望,以及從對失望的恐懼可能產生的極度痛苦。它不是作為一種激情而使我們感興趣,而是作為一種可以產生其他使我們感興趣的激情的境況而使我們感興趣,使我們希冀、恐懼和傷心,宛如航海日誌中所描述的那樣,使我們感興趣的不是饑餓,而是饑餓可能引起的痛苦。雖然我們不能真正理解戀人的依戀,但我們很容易同情他由於熱戀而產生出來的對羅曼蒂克幸福的那種期待。在一定的情況下,我們感到這種期待對於一個由於懶惰而鬆懈,由於強烈的欲望而疲憊了的心靈來說,渴望安寧和清靜,希望在使他發狂那種激情的滿足中找到安寧和清靜,並為自己營造一個田園寧靜的隱居生活——高雅、溫馨而又熱情的提布盧斯如此熱衷描繪的生活;一種詩人們描繪的幸福島山上的生活,一種充滿友誼、自由自在、閑適的生活;沒有勞動,沒有操心,以及與它們伴隨而來的所有騷動的激情的生活是多麼的自在。甚至當這種景象被描寫成我們所希望的那樣,而不是我們所享有的那樣時,它們也使我們感到極大的興趣。那種混合著、而且也許就是愛情的基礎的激情,當它離滿足尚有一段遙遠的距離時,它就會消逝;但是當它被描寫成為一種立即可以掌有的東西時,它就使整個的激情變得令人厭惡。因此,幸福的激情遠不如恐懼的和憂鬱的激情引起我們的興趣。因為我們擔心會有什麼事情使這樣一些自然而令人愜意的希望落空。因而我們理解和能夠分享熱戀者的全部焦慮、擔心和痛苦。

因此,在某些現代悲劇和羅曼司中這種激情顯得驚人地有趣。在“孤兒”中與其說是卡斯塔裏埃和莫尼彌埃的愛情,還不如說是那個愛情所引起的痛苦更加引起我們的喜愛。一個作家在一個生活非常平靜的場景裏介紹兩個出場的戀人,表示他們相互間的愛慕,他引起的將不是同情,而隻會是哄堂大笑。如果把這種場景放進一個悲劇裏,雖然會顯得不恰當,但還是可以接受的。這並不是出於對劇中表現的那種激情的同情,而是出於對觀眾所預見到的隨同愛情的滿足可能伴隨而來的危險和困難的擔心。

關於這個弱點,社會性的法律強加在女性上的自我克製,使得它在女性身上顯得更加痛苦;而且由於那個原因,也更加深切引人關注。我們陶醉於菲德拉的愛情,如同它在法國同名的悲劇中所表現的那樣,盡管那種愛情伴隨著各種放縱和罪孽。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正是那些放縱和罪孽才使我們愛上了它。她的擔心,她的羞辱,她的悔恨,她的恐懼,她的失望,因此它們顯得自然和動人。所有起源於戀愛的次要的激情,如果允許我這樣稱呼它們的話,必然變得猛烈而狂暴。而且我們能夠恰當地說給予同情的也僅僅是對於這些次要的激情。

然而,在同其客觀對象的價值極不相稱的所有激情中,愛情是惟一的一個。甚至對於最軟弱的人來說也不例外,是惟一的一個看來具有一切既優美又令人愉快的激情。首先,愛情本身盡管可能是荒唐的,但它不是天然的可憎的。而且盡管它的結局經常是毀滅性的和可怕的,其意圖卻不是惡作劇的。因而,盡管這種激情本身並沒有什麼適度的問題,然而經常伴隨愛情而來的有些激情卻存在著許多適度的問題。在愛情中大量地混雜著博愛、寬厚、和藹、友誼和尊重,對於所有這些激情(由於有些激情馬上就會詳細講到)我們都抱有極大的同情,盡管我們也意識到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過分了點。我們對它們所感到的同情使它們伴隨的愛的激情更加可愛,同時又在我們的想像中支持著愛的激情,盡管它通常還伴有全部的墮落;雖然它必然會把一方導致毀滅和身敗名裂;雖然另一方(被理解為受損害最小)幾乎也總是變得喪失工作能力,玩忽職守,藐視名聲,甚至藐視普通的名譽。盡管如此,被認為是伴隨愛的激情而來的敏感和寬厚使得它仍然成為許多人追求虛榮的對象;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感受到了愛的激情,他們也樂於顯得他們能夠感覺得到那些事情不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光彩。

正是為了同樣一種理由,當我們談論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學習、我們的職業時,一定的自我克製是必須的。我們不能指望所有這些對象能像它們使我們感興趣那樣去使我們的同伴感到興趣。而且正是由於缺少這種自我克製,人類中的這一半就不能與另一半和睦相處。一個哲學家隻能是與哲學家做伴;一個俱樂部的成員隻能與他自己的那一小夥人為伍。

第三章 論使人相互疏遠的激情

還有一類激情,雖然也來源於想像,但是在我們能夠理解和分享它們之前,或者說在我們把它們視做優美和合適的激情之前,它們總是被貶低到比任性的天性要把它們提升到的高度低得多的位置。這就是仇恨和憤恨以及它們的各種不同變體。對於所有這類激情,我們總是既同情感受這類激情的人,又同情作為這種感情的對象的那個人,這兩者的利益是直接相對立的。我們對感受這類激情的人的同情促使我們所希望的卻正是我們對另一方的同感將導致我們所害怕的東西。由於他們兩方都是人,我們對雙方都關心,我們對一方可能遭受的痛苦的擔心正好抑製了對另一方所遭受的痛苦的憤恨。因此,我們對受到挑釁的人的同情,必然達不到他自然具有的那種激情的程度。這不僅是由於那些使得所有的富有同情的激情要低於原來的激情的原因,而且還由於那個它本身特有的原因,即我們對另一方的相反的同情。因此,在憤恨能夠變成優美和令人愉快之前,它必須表現得比幾乎其他任何一種激情更加謙卑,而且要降低到它自然應有的高度以下。

與此同時,人類對別人所遭受的傷害有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如同悲劇或羅曼司中的英雄是我們同情和愛戴的對象一樣,悲劇或羅曼司中的歹徒是我們的想像力中憎恨的對象。如同我們尊敬奧賽羅一樣,我們憎恨伊阿古。如同我們對前者的不幸感到悲傷一樣,我們對後者得到懲罰感到歡欣。不過,雖然人類對自己兄弟所受到的傷害有如此強烈的同情感,然而他們對這些傷害的憤恨往往並不比受害者本人所表現的憤恨更加強烈。在絕大多數場合,受害人的忍耐力越大,受害人越溫和和博愛——如果這一切表現並不是由於他缺乏勇氣,或者他的容忍完全由於懼怕,那麼人們對傷害他的人的憤恨也越強烈。受害人的溫和可愛的性格也更加加劇了人們對傷害的凶殘的感覺。

不過,這些激情都被視做是人性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一個人順從地坐著不動,任人侮辱,不反擊或報複,必然會使人看不起。我們無法理解和分享他的冷漠和麻木不仁;我們稱他的這種行為卑鄙,並且會真的如同被他的敵人的無禮所激怒一樣被他這種卑鄙的行為所激怒。甚至下層群眾看到任何一個人甘心情願地任人當眾侮辱和虐待也會感到憤怒。他們希望看到對這種野蠻行為的憤恨,以及受害人對它的憤恨。他們憤怒地向他叫喊,要他自衛或向對方報複。如果最終激起了他的義憤,他們會衷心地為他叫好,並且同情反擊,而且會宛如是他們自己受到了那個人的傷害一樣真誠地為他的報複而感到滿足,隻要這種報複不太過火。

不過,雖然這些激情公認對個人有造成侮辱或傷害的危險,然而它們對公眾作為正義的衛士和執法公平的衛士的作用卻是不可低估的。這一點以後將詳細論述。不過,這些激情本身還是有某種令人不快的東西,它使得它們在其餘的人身上一表現出來就成為我們厭惡的自然對象。對任何一個在場的人所表示的憤怒,如果超過了我們對他的不良習慣的意識,就會有不僅被視做是對那個特定人的侮辱,而且是對整個夥伴們的粗暴無禮。對夥伴的尊重應該能夠遏製住我們不讓如此狂暴和無禮的激情發泄出來。這就是那些令人愉快的激情的間接效果,而其直接效果則是對它們所針對的那個人的傷害。但是使那些對象(事物)(對人們的想像力來說)成為令人愉快的或不令人愉快的則是其直接效果,而不是其間接效果。一座監獄對社會來說肯定比一座宮殿更為有用。建造監獄的人與建築宮殿的人相比,通常都是受到一種更加公正得多的愛國主義的精神的指引。但是監獄的直接效果——把不幸的人關在裏麵——卻是不令人愉快的;而人們的想像力則不是不願花時間去追尋其效果,就是認為它們要在過於遙遠的未來才會產生影響。因而,監獄總是一個不令人愉快的對象。而且它修建得愈是適合於其原有意圖,它就愈加令人感到不快。相反,宮殿則總是令人愉快的;盡管它的間接效果常常可能是對公眾不便。它可能助長人們的奢侈,樹立一個敗壞習俗的榜樣。不過,其直接效果,居住在裏麵的人們的方便、歡樂和高興卻都是令人愉快的,而且使人可想像出無數令人愉快的念頭;而想像的官能通常都是建築在這些愉快的念頭上,而很少去進一步追尋宮殿比較長遠的後果。用繪畫或拉毛泥仿製的樂器或農具的紀念品成為我們大廳和餐廳中常見的令人愉快的裝飾品。同樣一個紀念品,如果我們是把它用外科手術器械:解剖刀和截肢刀、鋸骨頭的小鋼鋸、鑽孔用的器具等製作的,就會顯得荒唐和令人懼怕。然而,外科手術器械總是比農具擦得更亮,通常也比農具製作得更適合於其預期的目的。外科手術器械的間接效果——病人的健康也是令人愉快的。然而由於它們的直接效果是疼痛和折磨,因而一見到它們則總是使我們感到不快。武器卻是令人愉快的,雖然它們的直接效果可能顯得是同樣痛苦。但是那是我們敵人的痛苦,對於他們我們沒有同情。對於我們來說,它們總是與勇敢、勝利和榮譽這些令人愉快的想法直接聯係在一起。因而,它們本身總是被設想為服飾中最高貴的部分之一。它們的仿製品也被設想為建築物上的最精美的飾物之一。人的思想上的這些品質也是這種情況。古代的斯多葛學派就認為由於世界是由一個智慧、強而有力和善良的上帝的統領一切的天意統治著,因而每一個單個的事件都應被視做宇宙整個安排中的一個必需的部分,並且有助於促進整體的共同秩序和幸福。因此,人類的罪惡和愚蠢如同他們的智慧或他們的美德一樣也是這個安排中的一個必需的部分。並且通過從惡可以演繹出善的那種永恒的藝術使罪惡和愚蠢同樣有助於大自然偉大體係的繁榮和完善。不過,不論這種推測可能多麼深入人心,它不能減少我們對罪惡的天然的痛恨。因為它們的直接影響具有如此大的破壞性,而它們的間接影響又是如此的遙遠,大大超過了我們的想像力。

我們現在正在思考的這些激情就正是這種情況。它們的直接影響是如此的令人不快,甚至當它們極其公正地被激發出來時,仍然總是還有些東西使我們感到厭惡。所以,它們是惟一的這樣一些激情,像我們在前麵已經指出過的那樣,在我們弄清楚了激起這些激情的原因之前,它們的表現使我們不願也不準備去同情它們。當我們聽到遠處的痛苦的呻吟時,這個痛苦的呻吟決不會允許我們對發出這個聲音的人漠不關心。一旦那個呻吟聲傳到我們耳裏,它就使我們關注他的命運,而且如果這個聲音繼續的話,它會迫使我們幾乎是自願地奔去救助他。同樣,看見一張微笑的麵孔甚至能使憂鬱的心境轉變成愉快和快活,使人樂於同情他,並分享那張麵孔所表示的喜悅。而且他可以感覺到在那之前他那顆由於思慮而收縮和沮喪的心瞬息間豁然開朗和興奮起來。然而,仇恨和憤恨的表現則完全不同了。當我們聽到遠方一個粗啞、狂暴和不調和的憤怒聲時,它使我們不是感到恐懼,就是感到厭惡。我們不會像奔向由於疼痛和痛苦發出哭號的人那樣奔向它。女人和神經脆弱的男人會顫抖和恐懼,盡管他們知道他們自己並不是對方發怒的對象。不過,他們懷有恐懼,是由於他們把自己放在了當事人的位置上的緣故。即使是那些意誌比較堅強的人也是受到了打擾。這種打擾雖不足以使他們感到恐懼,但卻足以使他們生氣,因為生氣是他們在處於對方的位置上時所必然感到的一種激情。仇恨也是這種情況。單純是怨恨的表現隻會激起對做這種表現的人的厭惡。這兩種激情都是我們天生厭惡的對象。它們的令人不快和狂暴的表現從來不能激起我們的同情,也從來不會使我們想要同情,而常時隻能妨礙我們去同情。悲傷並不比那些使我們厭惡和疏遠他的激情——當我們不知道它們的原因的時候——更能強有力地吸引我們去關注處於悲傷之中的人。看來,是造物主的意圖讓這些使人們相互疏遠的比較粗魯和比較令人不快的激情比較難以交流和少有傳遞。

當音樂模仿悲傷或歡樂的調子時,它即使不是切實地激起了我們那些激情,至少是把我們置於樂於設想那些激情的心情之中。但是當音樂模仿發愁的調子時,它就激起我們恐懼。歡樂、悲傷、愛、欽佩、忠誠,所有這些都是天然地具有音樂性的激情。它們天生的調子是柔和的、清晰的和有旋律的。它們自然而然把自己劃分成有規則的停頓並區分成樂段,而且由於這個原因,它們很容易適應與一個曲調相應的調子的有規則的重複。相反,發怒的聲音以及所有與其同類的激情則是刺耳的和不和諧的。它的樂段也是不規則的,有時很長,而有時很短,而且中間沒有停頓。所以音樂很難模仿任何這類激情;而且模仿這類激情的音樂也不是最令人愉快的。整個一場表演會可以由模仿喜歡交友的和令人快樂的激情組成,也不會有任何不合時宜之處。如果一場表演會全部都是由模仿仇恨和憤恨的音樂組成的,那倒將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演會。

如果那些激情對旁觀者來說是令人不快的,它們對感受這種激情的人來說同樣也是不快的。仇恨和發怒對良好的心境是最大的毒害。在感受這些激情的過程中存在著某種粗野的、軋軋作響的和抽搐的,以及撕胸裂肺和令人震撼的東西,它們對於幸福所必須的內心的鎮靜和安逸都是極具破壞性的;而能夠最好地促進心境寧靜的是相反的激情——感激和愛。寬厚和仁慈的人最易於感到遺憾的不是由於與他們相處的人的背信棄義和忘恩負義所帶來的損失的價值。不論他們失去的是什麼,沒有了它,他們通常仍能十分幸福。最使他們心神不安的是那些相處的人對他們的背信棄義和忘恩負義的本身。而且由這種背信棄義和忘恩負義所引起的不和諧和令人不快的激情,照他們自己的看法構成了他們所遭受的傷害的主要部分。

需要什麼行為才能使憤恨的發泄變得完全令人愉快,使旁觀者完全同情我們的報複呢?首先,挑釁的行為必須是具有這樣一種性質,如果我們在某種程度上不對它表示憤恨,我們將成為卑鄙的小人,永遠受人辱罵。比較小的冒犯總是以不計較為好。而且再沒有比對每一個小小的爭吵都發火的那種不易控製和強詞奪理的脾性更為可鄙的事情了。我們應當依據憤恨的適度,依據人們期待於我們的憤恨而表示憤恨,而不能因為我們自己感覺到那種令人不快的激情的發作而憤恨。在人類的所能感受到的激情中,沒有一種激情比憤恨這種激情使我們對於它的正義性所抱的懷疑更大的了。對於它的發泄我們也應該特別小心,必須考慮我們對它的天生的適度感;或者說我們應該十分認真地考慮一個冷靜和公正的旁觀者對它會有什麼樣的情感。寬宏大量,或者關心維護我們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和尊嚴,是能夠使這種令人不快的激情的表現變得高尚的惟一動機。這個動機必須能表示我們的整個風度和舉止的特征。它們必須是樸實、坦率和直爽,果斷而無獨斷,振奮而不傲慢,不僅沒有無禮和庸俗下流,而且寬厚、正直,甚至對冒犯我們的人滿懷適度的關懷。簡而言之,從我們的全部舉止上看,我們無需矯揉造作刻意表現它,它必須顯得那個激情(憤恨)並沒有泯滅我們的人性;而且如果說我們向報複屈服了的話,那也是勉強的,出於需要的,是出於一再的嚴重挑釁的結果。當憤恨受到這種約束而有保留時,它甚至可以被認為是寬厚而高尚的。

第四章 論使人相互友善的激情

由於它是一種分裂了的同情,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它使得剛才提到的整個一係列激情變得如此粗鄙和令人不快。另一係列與其相反的激情,則由於它使同情加倍增加,因而幾乎總是變得特別令人愉快和相宜。寬厚、仁慈、和藹、同情、相互友好和尊重,當所有這些使人相互友善的和慈善的感情表現在麵孔或行為中時,即使它們是對與我們沒有特殊聯係的人所表現的,幾乎在所有場合它們都是令無關的旁觀者感到愉快的。旁觀者對感受這些激情的人的同情與他對成為這些激情的對象的人的關心完全相吻合。作為一個人他必然對後者的幸福關心。這種關心激活了他對另一個把其情感都傾注在同一對象身上的人所具有的情感的同感。因此,我們總是對仁慈的感情懷有最強烈的同情,它們顯得在各個方麵都令我們感到愉快。我們理解和分享感受這些激情的人和作為這些感情的對象的人的滿足。如同成為仇恨和義憤的對象,給予一個勇敢的人的痛苦比他從他的敵人那裏害怕得到的全部惡行更大一樣,對一個靈敏和敏感的人來說,意識到被愛是一種滿足,這種滿足比他能從被愛中所期望獲得的所有好處對於幸福都更為重要。什麼人能夠比喜歡在朋友中挑撥離間,把他們最溫存的愛變成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更令人憎恨呢?然而如此令人可憎的行為的目的何在呢?就在於要剝奪掉他們之間(如果友誼繼續存在的話)相互原文中social和unsocial兩詞,由於中文無適當的相對應的詞,故根據上下文譯為“使人相互友善”和“使人相互疏遠”。

可以指望的一點微不足道的照顧嗎?它的目的就在於要剝奪他們之間的友誼,要竊走他們相互間的關愛,因為他們雙方從這種關愛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它的目的是要打破他們內心的和諧,而且要把以前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愉快的交往做一結束。這些情感、那種和諧交往不僅是心地善良和靈敏的人,就是最粗魯的人也都認識到它們對於幸福比可指望得到的一切微小幫助都更為重要。

愛這種情感本身對於感受它的人是令其愉快的。它撫慰和鎮定人們的心情,有助於生命的運動,而且改進人體的健康狀態;愛通過意識到在所愛的對象心中必然激起的感激和滿足而變得更加令人高興。他們的相互關心使他們感到幸福,對相互關心的同情使他們與其他的每一個人都相處融洽。當我們看到一個相互愛護和相互尊重的家庭,在那裏父母和子女相互為伴,除了一方是抱著對對方尊重的感情和一方是抱著對對方和藹的嬌縱以外,他們之間再無其他任何差異;在那裏自由和喜愛、相互戲弄和相互友善表明既沒有對立的利益使兄弟疏遠,也沒有姊妹爭寵而不和;在那裏一切都給我們一個和平、愉快、和諧和滿足的感覺。看著這樣一個家庭,我們會有什麼樣的快樂啊!相反,當我們走進一個房子,在那裏相互傾軋的競爭把同房子的人分成相互對抗的兩半;在那裏偽裝的平靜無事和討好、可疑的麵孔表情和突發的激情泄露出他們心中正燃燒著的相互妒忌,而且這個怒火隨時可以爆發出來,衝破夥伴們的在場所強加在它身上的束縛。我們又將是如何地不自在啊!

那些和藹可親的激情,即使被認為是過分時,也從來不會使人看了感到厭惡,甚至在友誼和仁慈的缺點裏也有某種令人愉快的東西。過於柔弱的母親、過於嬌縱的父親、過於寬厚和熱情的朋友有時可能由於他們天性的軟弱被人認為可憐,然而在這個可憐之中卻夾雜著一種愛,除了人類中那些最不講理和最卑劣的人以外,決不會被人理解為帶有敵意和厭惡,甚至也沒有鄙視。我們在責備他們的過度依戀時也總是帶著關切、同情和友善。在極端仁慈的性格中有一種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引起我們憐憫的孤立無援的東西。這種仁慈本身並沒有什麼東西使它變得不雅或令人不快。我們僅僅隻是為它不能適應社會而感到遺憾,因為世人不配得到它。因而它必然使具有這種特性的人成為背信棄義、虛偽的討好和忘恩負義的犧牲品,而且作為數不清的痛苦和折磨的犧牲品,而在所有的人中其實他是最不應該感受這些痛苦的,同時他也通常是所有人中最無力忍受這樣一些痛苦的人。仇恨和憤恨則正好相反。一個癖好過於強烈地發泄這些令人厭惡的激情的人常常成為普遍討厭和害怕的對象,他像一隻凶猛的野獸,我們認為應該把他趕出所有文明的社會。

第五章 論自私的激情

除了使人相互友善和使人相互疏遠這兩種對立的激情之外,還有一種處於它們之間的中間地位的激情。它從來就既不像前者有時是那麼優美,也不像後者有時是那樣醜惡。我們基於自己個人的運氣好壞而構想出來的悲傷和歡樂構成了這第三組激情。即使在過度的時候,它們也從不像過度的憤恨那麼令人不快,因為沒有對立的同情能激起我們來反對它們。而當它們與其對象極其相適應的時候,它們也從不會像不帶偏見的博愛和公正的仁慈那樣令人愉快,因為它們不會引起人們對我們的雙倍同情。雖然在悲傷與歡樂之間存在著這麼一個區別,我們通常都傾向於同情小的歡樂和大的悲傷。一個人由於命運的急劇變化,他的生活條件一下子提高到大大地高於早先的生活水平,可以確信這時連他最好的朋友的祝賀都不是完全真誠的。一個暴發戶,即使是有最大的功績,通常也不是令人愉快的,嫉妒的情感通常阻礙著我們去衷心地同情他的歡樂。如果他有一些判斷力,他肯定會意識到這一點。他就不會顯得由於自己的好運而得意忘形,相反他會竭盡可能去淡化他的歡樂,而對他的新的環境自然激起的他的喜悅的心情加以降溫。他假裝穿適合他從前身份的粗布衣服,行為舉止裝做從前一樣謙遜。他對老朋友加倍關心,竭力表現得比以往更卑謙、更勤奮和更殷勤。而這種舉止是處於他的地位我們最能讚同的舉止。因為我們指望似乎他應該比我們對他的幸福的同情更加同情我們對他的幸福的妒忌和反感。他當然很難在所有這些方麵都取得成功。我們會懷疑他的謙卑的真誠,而他也會逐漸對這種約束感到厭倦。因而,在一個不長的時間裏,他通常就會把他的所有老朋友拋在了腦後,他們中一些最卑鄙的也許可能會降為他的隨從,因為他不是總能結交到一些新朋友;而他的新交又感到他要與他們平起平坐是對他們的自豪感的一種冒犯,宛如他的老朋友由於他變得地位比他們高而感到對自己的自豪感是一種冒犯一樣,這時就要求他頑強不屈地始終堅持謙遜以補償他與兩者之間地位上的變化。而他通常也會很快就厭倦了自己的這種遷就,而被前者的陰沉而又可疑的自豪和後者的無禮的蔑視所激怒,以致對前者他不予理睬,而對後者則發脾氣,直至最終他逐漸習慣傲慢無禮,失去所有人對他的尊敬。如同我所深信的,如果人類幸福的主要部分來自被愛的意識,那麼命運的這種突變很少會給人們帶來很大的幸福。那些逐步攀升的人最為幸福,在他到達他的高位之前,公眾早已預見到了他升遷的每一步。因為這個原因,在高位到來時,就不會引起過分的喜悅。至於他本人,這種升遷合乎情理地既不會在他所超過的人中引起任何妒忌,也不會在他拋在後麵的人中激起任何羨慕。

不過,人類更多地是樂於同情那些由於比較不大重要的原因所產生的較大的歡樂。在極端得意之中保持謙遜是得體的。對日常生活中的所有小事,如昨夜與夥伴們度過了一個晚上,觀看了文娛節目,對我們所說的和所做的,對目前我們談話中的所有細小事件,以及填滿我們生活空間的所有無關重要的瑣事,無論我們表現出多大的滿足都可以。沒有任何東西比終日保持愉快更優美的了。它總是基於對普通小事所能給予的所有細小歡樂的一種特殊的樂趣,我們也樂於對它表示同情:它以同樣的歡樂激勵我們,使每一件瑣事以它向具有這種快樂心情的人呈現的那種同樣令人愉快的麵貌出現在我們麵前。因此,正是那種青春歡樂的季節才如此容易地占去了我們的愛慕。那種對歡樂的喜好似乎甚至能使花開,使青春和美的眼睛放出火花,即使在一個同一性別的人的身上。它甚至使老年人也意氣風發,具有比平常更加歡快的心情,使他們暫時忘卻了他們的衰老,把自己完全交給那些他們早已陌生的令人愉快的思想和情緒。但是當如此眾多的幸福的出現把那些思想和情緒再次召回到他們心中時,它們就像老相識一樣從它們依依不舍而被迫分離的人們那裏,以及它們由於這個長久的分離而更加熱情擁抱的人們那裏獲得了它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