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任何事物能夠成為感激或憤恨的對象之前,它必須不僅是造成快樂或痛苦的原因,同樣它必須具有使人能夠感覺到它們的能力。沒有後一種性質那些激情就不可能為它盡情地發泄出來。由於它們是被快樂和痛苦的原因所激發出來的,所以它們的滿足存在於對引起它們的那些感覺的回報之中。而對於沒有感覺的東西想去進行回報就是毫無意義的了。因而,動物比非生物作為感激和憤恨的對象更為適當。咬人的狗和牴人的牛兩者都會要受到懲罰。如果它們成為了造成任何一個人死亡的原因,除非把它們處死,公眾和死者的親屬就都不可能滿意。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生者的安全,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為死者所受的傷害而進行的報仇。相反,那些對主人們特別有用的動物都成了主人們極其感激的對象。我們對《土耳其偵探》中提到的那個軍官的殘酷感到震驚,他居然把曾經馱著他橫渡海峽的那匹馬捅死了,以免那匹馬以後又以同樣的冒險而使另外的人建立功績。
不過,雖然動物不僅是快樂和痛苦的原因,而且也能夠感覺到那些感覺。然而它們仍然遠不是感激或憤恨的完美的對象,而且那些激情仍然感到還是缺少了什麼東西似的使他們並不能感到完全的滿足。感激主要渴望的不僅是使施恩人感到快樂,而且是要使他意識到他是由於他過去的行為而得到了報答,使他為他的那個行為而高興,同時使他感到從前受到他的恩惠的人是一個值得他幫助的人,從而得到內心的滿足。在我們的恩人身上最使我們陶醉的是他的情感和我們的情感的一致,而使我們感興趣的則是他同我們一樣看重品質的價值以及對我們的尊重。我們樂於發現能像我們認真地把自己與別人區分開來一樣,他把我們從其餘的人中區分開來。在他身上保留這些令人愉快和討人喜歡的情感是我們願意向他做出回報的主要目的之一。一個心地慷慨的人常時是不會去想通過所謂糾纏不休的感激又去從恩人那裏索取什麼新的好處的。但是保持和增加他對自己的尊敬卻是連一個具有最偉大胸襟的人都不會認為不值得關注的一種利益。這就是我在前麵所進行的評述的基礎,那就是當我們不能理解和讚同我們的恩人的動機的時候,當他的行為和品質顯得不值得我們讚同的時候,即使他曾經給過我們的幫助是非常之大,我們對他的感激之情也總是隻會明顯地減少。我們不大會由於他對我們個人的不同而感到多大的高興,而且保持這樣一個懦弱的或者說這樣一個沒有價值的恩人對我們的尊敬看來也不是一個值得追求的對象。
相反,憤恨主要熱切希望達到的目的倒並不是要使我們的敵人感到痛苦,而是要使他意識到他是由於過去的行為才受到痛苦,使他為過去的那個行為懺悔,並且使他意識到他所傷害的那個人不應該得到那樣的對待。那些傷害或侮辱我們的人主要使我們勃然大怒的是他們對我們的輕視,是他們不合理地把自己置於我們之上的那種偏見和荒謬的自愛,根據那些東西他們仿佛認為別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為了他們的方便或一時的興致而犧牲自己。這種行為的突出的不恰當,及其中看來包括有的橫蠻無理和不公道常常比我們所遭受的所有不幸更加使我們震驚和生氣。使他們回到一個比較正確的意識,認識到對別人應該怎麼做,使他們認識到他們該欠了我們什麼,他們對我們做了什麼錯事常常是我們想要報複的主要目的。如果報複不能滿足所有這些要求,那麼它通常就是不完美的。當我們的敵人對我們沒有什麼傷害,當我們意識到他的行為是完全正當的,而且處於他的位置我們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同時我們從他那裏得到的全部不幸都是應該的時,那麼,如果我們還有一點公正或正義感,我們就不可能對他懷有任何憤恨。
因而,任何事物在能夠成為感激或憤恨的完美而適當的對象之前,它必須具備下列三種不同條件。首先,它必須在某種場合是快樂的原因,而在另一種場合是痛苦的原因。其次,它必須具有感受這些情感的能力。最後,它必須不僅是產生了這些情感,而且必須是根據某種圖謀產生出這些情感的,而那種圖謀在某種場合是受到讚同的,而在另一種場合則是遭到反對的。根據第一個條件任何對象都有能力激起那些激情;根據第二個條件它在多方麵都能滿足那些激情;第三個條件不僅對於它們的完全滿足是必須的,而且由於它給予快樂或痛苦,所以它既是敏銳的而又是獨特的,它也是激發那些激情的附加的原因。
由於不論以什麼方式給予快樂或痛苦的東西都是激發感激或憤恨的惟一原因,所以,雖然一方麵某人的意圖是如何的恰當和仁慈,或者在另一方麵又是如何的不恰當和惡毒。但是如果由於在兩種場合都缺少了激發的原因,他沒有能夠成功地產生他所希冀的善行或惡行的話,那麼在前一種場合他就得不到他應有的感激,而在後一種場合他又得不到他應有的憤恨。相反,雖然在某人的意圖中一方麵沒有可以值得稱讚的善行,另一方麵也沒有值得責備的惡意,但是如果由於在兩種場合都出現了激發的原因,他的行為產生了極大的善果或惡果的話,那麼在前一種場合就易於對他產生某些感激,而在後一種場合又易於對他產生某些憤恨。於是在第一種場合在他的行為上仿佛可以見到少許功勞的苗頭,而在後一種場合在他的行為上仿佛可以見到少許過失的苗頭。而且,由於行為的後果完全是處於命運掌握之中,於是命運就對人類的有關功過的情感產生了影響。
第二章 命運的這種影響的範圍
當行為沒有產生它們計劃中的效果時,命運的這種影響的效果首先是削弱我們對源於最可稱讚或最可指責的意圖所產生的行為的功勞感或過失感。其次,當那些行為偶然引發了異乎尋常的快樂或痛苦時,在對產生這些行為的動機所應有的感情之外,命運的這種影響的效果就是增強我們對行為的功勞感或過失感。
1.首先,雖然任何人的意圖從一方麵看是如此的恰當和慈善,或者從另一方麵看又是如此的不恰當和惡毒,但是如果它們沒有能產生其應有的效果,那麼他的功勞在前一種場合會顯得不完美,而在後一場合他的過失也會顯得不完全。這種情感的不規則性不僅是受行為的後果直接影響的人會感覺得到,在某種程度上甚至一個公正的旁觀者也會感覺得到。一個為別人謀求職位的人,即使是沒有達到目的仍然會被視做是他的朋友,而且看來應受到他的愛戴和好感。但是一個不僅為別人謀求一個職位,而且謀到了那個職位的人會更加特殊地被視做他的保護人和恩人,並且得到尊敬和感激。我們很容易地會認為那個被感激的人可以有某種正當的理由認為自己與前者(朋友)相同,但是如果他不感到自己尚不如後者(恩人),我們就不可能附和和讚同他的情感。的確,我們常說,對於曾經竭力想幫助我們的人和實際上幫助過我們的人,我們是同樣的感激。這是我們對每一次這種不成功的嚐試常講的一句話。但是像對所有其他的講話一樣,我們在理解時必須有些保留。一個慷慨的人對那個幫助自己沒有成功的朋友所抱有的情感可能常時是真的與他對那個成功地幫助了他的人所抱有的情感幾乎相同。而且他越是寬厚慷慨,這些情感就越近乎達到同一的程度。由於這種真誠的慷慨,他們受到那些他們認為值得尊敬的人的愛戴和尊敬給予他們的快樂以及因此而激起的感激之情,要比他們能從那些情感中所期望的所有好處所能給予的快樂和激起的感激還更多。因此,當他們失去那些好處時,他們似乎隻是失去了某種毫不值得得到考慮的東西。不過,他們畢竟是失去了某些東西。因此,他們的快樂以及因之而產生的感激也就不是十分完美的了。因此,在一個助人失敗的朋友和一個助人成功的朋友之間,如果其他一切情況相同,即使是在最高尚和最好的人的內心裏感情上也會存在某些差異,偏向那個助人成功了的朋友。不僅如此,在這一點上人類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以致即使得到了他們意欲的利益,但是如果它不是依靠某一恩人獲得的,他們仍然易於認為對於這個世界上具有最好的意圖的人,但又未能夠對他們再多一點幫助的人不值得很多的感激。由於在這種場合他們的感激必須在對他們提供了快樂的所有不同人中進行分配,因而每一個人看來都隻應有一小份。我們通常聽見人們說某一個人確實是想幫我們的忙,而且我們也確實相信他為了這個目的盡了他的最大的努力。然而,我們並不會為這個好處而感激他,因為如果沒有其他人的齊心協力他所能做的一切也不會產生這種好處。他們認為,對這一點的考慮即使在公正的旁觀者的眼中也不應減少他們對他所應懷的感激之情。那個曾經不成功地竭力做好事的人也決不會對他曾有意施恩的人的感激懷有相同的指望;也不會具有他在施恩成功的情況下他對受他的恩惠的人所具有的相同的功勞感。
甚至對那些充分相信他們有能力產生效果的人來說,如果他們的才幹和能力由於某一偶然事件的阻礙而未能產生其效果,他們的才幹和能力的功勞看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不完美的。一個將軍由於大臣們的妒忌阻礙他未能獲得對敵戰爭的巨大勝利,他事後將永遠為失去了這個機會而遺憾。他不僅是為了民眾而感到遺憾,他是為在他自己的眼中和其他人的眼中他完全可以完成的一個使其人格增光的行動受到阻礙而未能完成感到悲痛。他回想起這事,計劃和圖謀是完全取決於他本人,執行也並不需要更大的才能,隻是需要共同協調,他已經獲得準許用一切方法去執行它,而且如果他被準許繼續實行下去,成功是有把握的——回想起這一切既使他感到不滿,也使其他人感到不滿。他仍然未能實行它,雖然他可能獲得對一個高尚的和偉大的圖謀應有的所有讚賞,他仍然缺乏完成一個偉大行動的真正功勞。從一個幾乎要完成一項公共行政事務的人的手中突然奪去他的行政管理權,這種舉措被視做是最引起反感的不義的行為。由於他已經做了這麼多,所以我們認為他應該被允許把那項事情進行到底以獲全功。在盧庫盧斯取得勝利後龐培插了進來,而且摘取了應該屬於別人的幸運和勇敢的桂冠,因而他遭到了眾人的非議。當盧庫盧斯的行為和勇敢已經把戰爭進行到幾乎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取勝的地步,而他卻未被獲準去完成那征服大業時,顯然他的榮譽在他的友人看來也是不完美的。當一個建築師的設計全然沒有得到實現,或者當他的設計遭到了極大的改動以致損壞了建築的效用時,這必然要嚴重地傷害他的感情。因為,設計是全盤取決於建築師的。不過,對於行家來說,建築師的全部天才既完全體現在設計中,也同樣體現在執行中。但是一個設計,甚至對最聰明的人來說,也不能給予一棟高貴而輝煌壯麗的建築物所能給予他的同樣的快樂。他們可能在這兩者中發現同樣多的情趣和才華,但是它們的效果仍然大大地不同,從設計中所得來的樂趣永遠也趕不上建築物本身有時所激發的驚訝和讚歎。我們可以相信許多人他們的才能大於愷撒和亞曆山大,如果處於同一地位的話,他們將能完成更大的偉業。然而,我們並不用世世代代世界各國一直用以看待上述兩位英雄的驚訝和讚歎的眼光來看待他們。冷靜的評判可能會使我們更多地讚賞他們,但是他們缺少使人們昏眩和震驚的偉大行為的光輝。即使對那些承認卓越的人們來說,這種道德和才能上的卓越並不能產生業績上的卓越所能產生的相同效果。
因此,宛如在忘恩負義的人們的眼中沒有獲得成功的做好事的嚐試,其功勞要因計劃的未能實現而縮小一樣,做壞事沒有獲得成功的嚐試,其過失也要同樣縮小。一個犯罪的圖謀不論它被論證得如何清晰,受到的懲罰也不會有實際犯罪所受的懲罰那樣嚴厲。也許,叛逆罪是惟一的例外。因為那種罪是直接影響政府本身的生存,政府自然對它比對其他任何罪行更加忌諱。在懲處叛逆罪時,君主所憤恨的是直接對他本人所做的傷害,而懲處其他罪行時,他憤恨的是對他人所做的傷害。在前一種場合他放縱的是他自己的憤恨,在後一種場合他是通過同情來附和和理解他的臣民的憤恨。因此,在前一案子裏他是為了自己的緣故而審判,所以他所給予的懲罰特別容易比公正的旁觀者所能讚同的要更為殘暴而嗜殺。在這種場合對一些罪行不大的叛逆行為他也會產生憤恨,而不像在其他的場合,總是要等待犯罪成為事實,甚或等待罪犯做出嚐試以後。一次叛逆性的商議,盡管沒有任何行動,或者商議後做了嚐試,不僅如此,哪怕是一次叛逆性的談話在許多國家所受的處罰都與實際犯叛國罪相同。至於其他的犯罪,如果僅僅隻是一種圖謀而沒有見諸行動通常是完全不受懲罰的,而且即使懲罰也從不會很重。確實,可以說不必把犯罪的圖謀和犯罪的事實看做是同等的邪惡,因而不應處以同樣的懲處。許多事情我們感到自己是全然沒有能力實現的,但當事情發展到了緊要關頭時,我們卻能夠解決,甚或能夠采取措施實現它。但是當叛逆的圖謀已經進行到最後一試時,這個理由就不存在了。不過,沒有一個國家的法律會將一個對其敵人開槍而沒有打中的人處以死刑。而且根據蘇格蘭的古代法律,即使是打傷了,如果不是在一定時期內就接著死亡了的話,這個行刺者也不會受到極刑。不過,人類對這種罪行的憤恨非常之大,對可能犯這種罪行的人的恐懼也非常之大,所以所有各國都認為有殺人的企圖也應判以死刑。對於犯一些比較輕的罪惡的試圖則幾乎總是處罰很輕,有時甚至完全不判罪。小偷的手在鄰人的口袋裏未盜走任何東西之前,如果被逮住了,對他的懲罰隻是讓他丟臉而已。如果他來得及盜走一方手帕,那他就會被處死。一個破門而入的盜賊,如果他在鄰人的窗下安放梯子的時候就被發現了,還沒有進屋,是不會被處以死刑的。試圖強奸並不作為強奸罪判刑。試圖勾引已婚婦女是完全不處罰的,雖然勾引婦女是要判重刑的。我們對一個僅僅隻是試圖做壞事的人的憤恨是不會強烈到使我們出庭作證使他受到與實際犯了罪相同的懲罰的。在前一種情況下,我們對判決的喜悅減輕了我們對其行為的殘暴的感覺;而在後一種情況下,我們對不幸所感到的悲傷增強了對其行為的殘暴的感覺。雖然在兩種情況下,他的實際的過失無疑是完全相同的,因為他的意圖是同等的有罪的。而正是在這一方麵所有人的情感中都存在著一種不規律性,因而在所有的國家裏,我相信在最文明的國家和最野蠻的國家的法律中都有一種必然的減刑條例。文明人民的人道主義或者趨向於赦免或者減輕處罰,隻要他們的自然憤恨沒有被罪行的後果所激化。另一方麵,當任何行為並未產生實際的後果時野蠻人也不會十分敏感或追究其動機。
一個人出於自身的激情或者由於受到壞的夥伴的影響而決意,甚至也許已經采取了某些犯罪的措施,然而卻很幸運地被一偶然事件阻止住了,使其免於犯罪。如果他還保留有一點良心的話,肯定他會在今後終身把那個事件視做一個重大而有象征意義的解救。他決不可能想到它時而不感謝上天把他從即將陷入的罪惡中體麵地解救了出來,而使他在他的餘年不致受到恐懼、自責和悔恨之苦。不過,他的手雖然是清白的,但是他仍然意識得到他的心卻宛如他真的實現了他曾充滿決心要去實現的那個罪行一樣是同樣有罪的。不過,考慮到罪行並沒有發生,這一點可以給他的良心以很大的寬慰,盡管他知道他之所以沒有作案不是出於他本身的德行,他仍然認為自己應當受到較少的懲罰和憤恨。而這個幸運抑或可以減輕他的負罪感,抑或可以全然取消他的負罪感。記住他當時的決心是如此之大,隻有一個效果,那就是使他認為他的逃脫是一個異乎尋常的奇跡。因為他仍然在想像著他逃脫的情景。而且在他回顧他的平靜的心靈所麵臨的那個危險時,他所懷有的恐懼有如一個處於安全地帶的人有時在回想起他在一個懸崖上要向下落時所處的危險中一樣,使他一想起就全身驚恐得發抖。
2.當行為引起異乎尋常的快樂或痛苦時,除了行為由已產生的動機或感情所應有的效果之外;這個幸運的影響的第二個效果就是增強了我們對行為的功勞感或過失感。這個行為的令人愉快的或令人不愉快的效果常常要對行為投下一點功勞或過失的色彩,盡管在他的意圖中並沒有任何值得表揚或責備的東西,或者至少沒有什麼達到了我們願意予以表揚或責備的程度的東西。這樣一來,甚至一個傳遞壞消息的信使對於我們來說也是令人不愉快的。相反,對於一個給我們帶來好消息的信使我們都會感到有某種感激之情。在那麼一瞬間我們把他們兩者視做我們的好運和惡運的締造者,在某種程度上把他們視做宛如他們真的給我們帶來了好運或惡運,雖然實際上他們隻是給了我們一點報道。第一個給我們送來歡樂的信息的自然就是我們瞬息感激的對象。我們滿懷溫暖的感情擁抱他,而且在我們感動的瞬間我們會很樂意為了他給我們提供了信息而報答他。根據各個宮廷的習慣,帶來勝利消息的官員可以授予顯赫的位置,因而將軍也總是派遣自己主要的親信去完成這樣一個令人愉快的使命。相反,第一個給我們帶來悲傷的信息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我們瞬息憤恨的對象。我們不可避免地會帶著不快和不安望著他。而那些粗魯和橫蠻不講理的人也容易向他發泄由他的信息所引發的怒氣。亞美尼亞國王提格蘭砍掉了第一個向他報道強敵壓境的人的人頭。用這種方式懲罰壞消息的報道人顯然是野蠻和不人道的,但是報答傳遞好消息的信使則對我們來說也是令人愉快的。我們認為這件事應受到國王的賞賜。但是,既然前者並沒有過失,後者也沒有功勞,我們又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不同的對待呢?這是因為任何理性看來都是足以允許我們對別人表示友好和仁愛的感情,而附和和體諒別人的非友好和惡毒的感情則要求有最堅實和實在的理由。
不過,雖然我們一般不願附和和體諒非友好和惡毒的感情,雖然我們訂下了一條規則:我們決不應去滿足它們,除非那些非友好和惡毒的感情所反對的人其意圖十分惡毒和非正義致使他成為那些非友好和惡毒感情的恰當對象。即使如此,在某些場合我們都還是不要求這樣嚴厲。當一個人因為疏忽而對另一個人造成了非有意的傷害時,我們通常體諒受害人的憤恨,讚同對冒犯者予以懲罰,而且懲罰的程度可以大大地大於所應得的懲罰,隻要不會因此而帶來什麼大不幸的後果。
有一種程度的疏忽盡管它對任何人都沒有造成損害,看來仍應該受到某些懲罰。所以,如果一個人把一塊大的石頭扔到牆外的大街上,事先沒有對可能在那裏走過的人發出警告,而且也沒有考慮它會落在什麼地方,無疑地他應受到某種懲罰。一個非常認真負責的警察肯定會對如此荒唐的行動予以懲罰,即使石頭沒有打著人。因為那個有罪的人表現出了對別人的幸福和安全無理的蔑視。他的行為中存在著真實的非正義性。他不講理地把他的鄰人置於任何一個神智清醒的人不願把自身所置於的處境,顯然缺乏那種對待同伴所應有的意識,而那種意識則正是正義和社會的基礎。因而,在法律上據說嚴重的疏忽與惡意的圖謀幾乎完全相等。當由於這樣的疏忽大意產生了任何不幸的後果時,犯了這種過失的人常時要受到同他真實地有意造成那些後果相同的懲罰。而他的行為原本隻是疏忽大意和無理,應受到某種懲戒,卻被視做是殘暴的行為,可能被處以最嚴厲的懲罰。這樣一來,如果由於上述不慎行為他無意中打死了一個人,那麼根據許多國家的法律,尤其是蘇格蘭古老的法律他可能被判以極刑。雖然這顯然是過於嚴厲了,但它並不是全然與我們的自然情感不相符合。我們對不幸的受害人的同情激發起我們對他的愚蠢和非人道行為的正當的義憤。不過,如果把一個無意間投了一塊石頭到街上而又沒有打傷任何人的人送上斷頭台,那麼,對我們天生的公平感來說它就會比任何事情都顯得更加令人震驚了。不過,他的行為的愚蠢和非人道在這種場合仍然不會改變,隻是我們的情感卻十分不同而已。這種不同的考慮向我們表明任何一個旁觀者也會被這種行為的實際後果激起相當的義憤。在這類場合,如果我沒有錯的話,幾乎在所有各國的法律中都可以發現一些過度嚴厲的現象。我在前麵已經指出過,相反的情況則在各國的法律中又通常都是從寬處理的。
還有一種疏忽大意本身不包括任何種類的不公。犯有過失的人對待其鄰人宛如對待他自己一樣,他無意傷害任何人,更無意蔑視別人的幸福和安全。但是,他在自己的行為中並沒有做到他所應該做到的那樣小心和謹慎,由於這個原因,他應該受到某種程度的譴責和非難,但是卻不應受到任何懲罰。如果出於這樣一種疏忽他給別人造成了某些損害,我相信根據各國法律他也應當為它做出某種補償。雖然無疑地這是一種真正的懲罰,而且如果不是他的行為引起了那個不幸事件,誰也不會想要對他加以懲罰。但是法律的這個決定是受到所有人類的自然情感所讚同的。我們認為最公正的莫過於任何人不應被另一人的疏忽大意所傷害,由於那個該受到責備的疏忽大意所引起的損害應該得到肇事者的賠償。
另外還有一種疏忽大意完全是由於對行為可能產生的後果缺乏極端的細心和慎重而造成的。這種不夠細心認真如果沒有產生什麼不良後果也不會被認為是該受到責備的,而相反的品質倒反被視為是該受到責備的。膽小怕事的慎重害怕任何事情,從來就沒有被視做過是什麼美德,而且它比任何其他品質都更加使人喪失行為和活動的能力。不過,一個人由於缺乏這種過分的小心而對別人造成某種損害時,法律通常都是要求他做出賠償。因而,根據阿奎利亞法律一個人由於無能駕馭一匹突然受驚的馬以致踩倒了鄰人的奴隸,他必須對損害做出賠償。當任何類似事件發生時,我們很容易認為他不應該騎了那樣的一匹馬,而且把他試圖騎那樣一匹馬也都視做是輕率。雖然在沒有發生這種事件時,我們不僅不會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會把他不敢騎那匹馬看做是膽小軟弱的結果,而且僅僅是對可能發生的事件的擔心的一種毫無意義的警覺。一個人由於這種事件而無意間傷害了別人,看來也會對自己的過失有所感覺,對不住別人,而本能地奔向受害人表示他對所發生一切的關切,並盡其所能向對方做出各種謝罪。如果他還有些感覺,他必然會渴望賠償損失,盡其所能去平息他意識到受害人心胸中可能升起的憤恨。如果不做道歉,不賠償則將被視做最大的橫蠻無理。然而為什麼他應與其他任何人不同而做出道歉呢?既然他與任何其他的旁觀者一樣同樣是無辜的,為什麼要把他從其他眾人之中分別開來,而要他對另外一個人的不幸做出賠償呢?這個任務確實決不應強加在他身上,甚至公正的旁觀者也不會對另外一個人的不公正的憤恨表示某種寬容。
第三章 情感的這種不規則性的最終原因行為好壞的後果對行為人或他人的情感所起的影響就是如此,因而,也就在我們最不願它起作用的地方左右著世人的命運,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引導著人類對於他們自己和別人的品質和行為的情感。世人根據結果而不根據圖謀進行判決,這是曆來被抱怨最多的事,而且也對美德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每個人都同意那個共同準則,那就是由於結果不取決於行為人,因而它對於我們對其行為的功勞或恰當的情感應該沒有影響。但是當我們遇到特殊情況時,我們就會發現我們的情感在任何一個具體場合都不是完全與那個公平的準則所導向的情感相符合的。任何行為所產生的快樂或不幸的結果不僅常使我們對進行行為的謹慎容易給予一個好的或壞的評價,而且還總是激起我們的感激或憤恨之情,我們對圖謀的功勞感或過失感。
不過,當造物主在人類的心靈中播種下這種不規則性的種子時,看來就像在所有其他場合下一樣,就有意播種了人類的幸福和完美。如果隻有有害的圖謀,隻有惡毒的感情才是激發我們憤恨的原因,那麼如果我們懷疑或相信某人懷有這類圖謀或感情,即使他從未將其付諸行動,我們也會對他感到滿腔的憤怒。情感、思想、意圖將成為懲罰的對象,而且如果人類對它們的義憤高到同對他們的行動的程度,如果思想的卑鄙並沒有造成行動,那麼它在世人的眼中看來也會像行為的卑鄙一樣喚起複仇的要求,那麼每一個法庭將變成一個真正的宗教法庭,那麼對最無辜和謹慎的行為也就都將無安全可言。壞的願望,壞的看法,壞的圖謀仍然可能遭到懷疑,與此同時當用壞的行為激起了同樣的義憤,當壞的意圖像壞的行為一樣遭到同樣大的憤恨時,它們會同樣地使人麵臨懲罰和憤恨。因而,產生了真正罪惡的行為,或隻是企圖產生罪惡的行為以及由此而使我們產生的直接對它的恐懼都被造物主使它們變成了人類懲罰和憤恨的惟一適當的和被認可的對象。雖然正是根據冷靜的理性人類行為從情感、圖謀、感情三者中產生了人類行為的全部功勞或過失,同時情感、圖謀和感情也都被心靈的偉大法官把它們置於任何人類的法庭之外,而留待其自身的決不會誤判的法庭的審理。因而正義的必然法則——人在其一生中要為其行為,而不是為其圖謀和意圖受到懲罰——就是建立在人類情感的有關功過的這個有益而且有用的不規則性上的。盡管初看起來這個不規則性顯得是如此荒謬和不可理解。但當我們仔細觀察時,自然界的每一部分就都同樣顯示出造物主的天意的關懷,甚至在人類的弱點和愚蠢中我們都要讚美上帝的智慧和仁慈。
情感的不規則性不是全然沒有其效用的。根據其效用一個幫助別人未成功的企圖的功勞,甚至僅僅是良好的傾向和善良的願望的功勞就顯得不完美了。人是生而為了行動的,通過運用他的所有官能以促進其自身和他人的外在環境的變化,使其可能變得對所有人的幸福最為有利。他必然不能滿足於消極的善行,他也不把自己想像為人類的朋友,因為在他的內心他是期望世界繁榮的。他可以鼓足他心靈的全部勇氣,調動他的每一根神經,以達到他存在的目的。造物主教導過他,不論是他自己還是別人都不可完全滿足於他的行為,也不可能對他的行為給予百分之百的稱讚,除非他真正達到了那些目的。而且造物主也使人知道對沒有善行的功勞,而僅有善良意圖的表揚,是無益於激起世人最響亮的讚美,甚或最高程度的自我喝彩的。一個沒有完成過一件重大行為的人,盡管他的整個談吐和舉止表現出了最公道、最高尚和最寬宏的情感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很高的獎賞,哪怕他的無用完全是出於沒有效力的機會。我們仍然能夠不加責備地拒絕給他以獎賞。我們仍然能夠質問他,你做了什麼呢?你做出了什麼實際的好事值得給你以極大的回報呢?我們尊敬你,也愛你,但是我們對你並未欠下什麼。獎賞一種僅僅是由於沒有效力的機會的潛在美德,授予它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應該享有(但又不宜於堅持要求)的榮譽和升遷——是最神聖的仁慈的結果。相反,懲罰一種內心的感情,而沒有實際犯罪的內心感情則是最粗野和野蠻的專橫。當仁慈的感情在不竭盡全力就會成為一種犯罪之前就行動起來看來值得最大的表揚。相反,惡毒的感情則總是越拖延,越遲緩或越深思熟慮越好。
具有相當重要意義的是沒有圖謀而做出來的壞事對於肇事者和受害人都應當視做是一種不幸。因而人總是被教導要尊重其弟兄們的幸福,小心不要在無意中做了什麼可能傷害他們的事情。惟恐萬一他在無意間成為了他們的災難或不幸的工具,那種他感覺得到的獸性的憤恨就會衝他而爆發出來。在古代異教徒的宗教裏奉獻給了某個神的聖地除了在某些神聖的和必要的場合是不允許踐踏的。如果某人即使出於無知而破壞了這條禁令,那麼從那個時刻起直到他贖回了罪為止他都是一個有罪的人,他將受到他踐踏了的聖地上的那個法力無邊而又看不見的神靈的報複。因此,出於造物主的智慧每一個無辜的人的幸福也以同樣的方式被加以神聖化了,而且被奉獻了出來。四周修建起籬笆以防他人的走進,不能橫蠻地踐踏,甚至不允許對那一禁令有任何一點愚昧無知和無意的破壞。如有踐踏或違反則要求有與無意破壞的程度大小相應的某種補償和贖罪。一個富有人性的人偶然地、而且是出於沒有絲毫可責備的疏忽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的死因,雖然他沒有罪過,他也會感到自己是有罪的。在他的整個一生中他會把這件意外視做降臨在他身上的最大的不幸之一。如果這被殺的人家境貧寒,而他自己境況尚可,他會直接把被殺害的家人置於他的保護之下,而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功勞,隻是認為他們應該受到他的幫助和厚待。如果被殺害的人的家人處境較佳,那麼他會竭盡全力以各種認錯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傷痛,向他們提供他可能設想出或者他們可能接受的各種好事來贖罪,並盡可能撫慰他們的,也許是自然的,雖然無疑地會是最不公正的憤恨,來補償他對他們所做的巨大的盡管是無意的傷害。
一個清白無辜的人由於某一偶然事件以致做出了一件如果他是有意和謀圖的話要受到正義的最嚴厲的譴責的事,他所感受的那種痛苦曾引發出了古代和現代戲劇中最精彩和最引人入勝的幾幕。正是這種虛構的罪惡感,如果我可以這樣來稱呼它的話,構成了希臘戲劇中俄狄浦斯和裘卡斯塔的全部不幸,構成了英國戲劇中蒙尼米亞和伊莎貝拉的全部的不幸。雖然他們中沒有一個犯有任何一點罪行,他們卻都成了最大的贖罪者。
雖然,所有這一切看來都是情感的不規則性,不過一個人如果不幸造成了他無意進行的惡行或未能完成他有意要做的好事,造物主對他的清白無辜不會全然不予理睬,對他的美德也不會全然不給以回報。這時造物主會求助於它那公正而公平的格言,那就是那些不取決於我們的行為的偶然事件不應減少對我們應有的尊敬。如果人類的情感完全正直和公平的話,甚或完全與他的一致的話,他會喚起他心靈中的寬宏大量和堅定性,努力不以他現在看上去的樣子來看待自己,而是以他應有的樣子去看待自己,以如果他的慷慨的圖謀獲得成功時他應有的樣子以及他將有的樣子來看待自己。雖然那些圖謀失敗了,人類的比較正直和人道的一部分會完全讚同他依照他的觀點來支持自己所做的努力。他們努力用寬容而偉大的精神糾正在他們身上的人類本性的這種不規則性,而會竭力用如果他獲得了成功時的同樣的眼光來看待他的不幸的寬宏大量;他們無需做出任何巨大的努力也會自然而然地樂於以那種眼光來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