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酒店興衰(1 / 3)

“這店怕是開不成了。”

“怕是開不成了。”

晚上打烊,清點收入,很不景氣。太夫和妻子這麼說。

五年前他們利用自家屋子的優越位置,利用男人有一套烹調技藝,瞄準公款吃喝的門路開了這個飯店。生意果然很紅火,幾年下來便盈利二三十萬。

可後來,吃喝照舊,就是不和你結帳。他們的錢幾乎成了欠單。目前反腐風聲甚緊,他們少來或不來了。生意清淡,所以夫妻說店開不成了。

可賒出去的帳總得收回來啊!但,收帳談何容易?這個說沒錢,那個說再過些時候吧!弄得夫婦倆一籌莫展。

過了些天,丈夫發現奇跡了:妻子一個電話出去,就有人送錢來,拎個包出門打個轉就帶回一筆錢。沒多久賒帳就收回了大部分。

丈夫不解地望著妻子。

妻子笑笑,說,那天打市委門口過,想起裏頭有個紀委,就想了個法子,問賒者不給錢時就揚言把欠單交紀委。欠者怕事情張揚出去不好看,就乖乖交了。

丈夫佩服精明敢為的妻子。

那,還幹不幹?“他問。”幹!“眼下生意雖清淡,不過再挺一下看看。反腐倡廉,會不會似一陣風,吹一下就過了?說不定生意會再度紅火呢!”她說。

丈夫不住地點頭。

風雖涼,日卻暖。好個晚秋天氣!

她找一個人。她來到民進路89號,見是間門麵不大的五金商品店,裏麵有個正在專心致誌地修理電視機的青年。她又細看一眼身份證。對,就是他!

她走進去,說:“趙翠梅師傅,生意好啊!”

趙翠梅疑惑地:“這位小姐,你認識我?”

她笑笑,說:“‘認識’你幾天了。”

“可我怎麼不認識你?”

“你貴人多忘事唄!我叫李又夏。”

李又夏把他的身份證遞過去。

趙翠梅一見,詫異地:我的身份證怎麼在她手裏?

“哦!”他很快想起:那天他走過文明路,見一大堆人在看什麼熱鬧,有人吹口哨,有人怪聲怪氣地嚷道:“哥們兒幹得好!”“快來看西洋景呀!”……他就踮起腳尖往裏看,哎呀,原來是三個男人在侮辱一個女子,在撕扯她的衣服。那女子拚命反抗,手抓腳踢口咬。可周圍的群眾猶如看馬戲般指指點點,就是沒人阻止。趙翠梅打完報警電話,又急步跑回人堆,向那些流氓撲去……不久,五六個警察趕到,很快就把幾個流氓製服銬上了。再看那女子,已披頭散發、衣不蔽休,縮在地上瑟瑟發抖。他急中生智,忙脫下西服丟過去……

趙翠梅一拍腦袋,說:“我真忘了,我的身份證就放在那件衣服裏。你就是那個——小姐?”

李又夏臉色微紅,“嗯”了一聲,接著又從包裏掏出一件咖啡色的西服來。

趙翠梅這才仔細地審視她一眼。這才發現,她還真長得十分動人呢!

“衣服裏還有四百多塊錢,你數數吧!”

“嗨,幾百塊錢無所謂,身份證丟了可麻煩哩!李小姐,真該謝謝你呢!”

“不!是該我謝你。”

趙翠梅倒一杯熱茶給她,就問起那天是怎麼回事。

李又夏說,她是打工妹,在文明路中段一家個體餐館當服務員,有時也被老板差去陪陪酒。那天那幾個家夥動手動腳,要抬她進包廂。她不肯,可那幾個家夥就是不依,就剝她的衣服。她就咬了來抱她那人一口,趁機跑了出來,以為在大街上他們不敢胡作非為,誰知到了街上他們也不放手。

“這些流氓、畜牲!越來越放肆……”趙翠梅咬牙切齒地嚷道。

李又夏看著他,一股暖流潤遍全身。她想,在這裏到底又遇到了一個憎恨醜惡、抑強扶弱的人,又找到了同情心、正義感……

不久,有顧客發現,民進路趙翠梅經營的那間五金商品店多了一個美貌而可愛的女售貨員。她熱情有禮的服務態度令該店生意越來越興隆了。

一條三四斤重的鯇魚從魚池裏被捉到案板上,一把刀左右兩邊一刮,魚鱗便全脫落下來。接著魚背朝上,把刀從尾部向頭部一劃,吱一聲便到頭處,手撐一拍,魚便開作兩邊,最後把內髒扯起放在案角上——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鍾。

賣魚的是個姑娘。

“雁芙,你那親戚咋這麼久不來買你的魚了?”隔壁攤位的中年男子問她。

“我也不知道。”她答。

雁芙想,其實哪是什麼親戚,人家姓甚名誰自己都不知道。可她卻十分感激他。那是兩年前的一天,她和老爸正在賣魚,一幫爛仔過來肇事,說他們的秤頭不夠,說他們哪次哪次收多了錢……其實是有意欺負父女倆是郊外農民,想霸占他們的攤位。爛仔是受人所用。父女倆勢單力薄,百口難爭。忽見一個青年男子站過來,聲音不高卻嚴厲:“你們欺人太甚!告訴你們,他們是我的親戚。你們再看看我是誰?我老子在公安局,有膽量我們去公安局論理去。唔?”那幫爛仔看看這個偉岸威嚴的青年,又互相望望,一聲呼哨就作鳥獸散……自此就再沒人敢來欺負他們了。父女倆是本份人,加上態度好,秤頭足,生意一直做得很順利。那青年隔三差五地來買他們的魚,父女倆常說些感謝的話,可他不很愛聽。

真的,怎麼這麼久不見他買魚了?

她賣完魚,正回家,不想在市場門口碰見了他。

“怎麼這麼久不見你?”雁芙問。

“唉,我下崗了,在找工作。”那青年答。

“下崗?找到工作了嗎?”

他搖搖頭。

“噫,你父親在公安局,都幫不了你?”

“其實我早沒了父親,家裏隻有個母親。”

雁芙把摩托車架好,就和他站在牆邊談話,她知道了他叫新筠。

“新筠,我倒有個想法。不知你肯不肯幹?怕不怕髒?”

“我肯幹,不怕髒。你說說看。”

她說她可以和他合夥賣魚,因為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或者幹脆把攤位讓給他,她家裏承包了村裏一口大魚塘,老爸一個人在家也忙不過來。她可以隨時供他貨源。

“好是好,不過我怎能搶你們的生意?”

“沒問題沒問題。反正我們不會下崗。”

後來父女倆商量,決定把自家的攤位讓給新筠,並長期供給他貨源。

因有雁芙的幫助,新筠的生意也做得十分順利。

“我感謝你們!你們給了一個下崗的人很大的關照。”有一次,新筠由衷地對父女倆說。

“說哪裏話?沒有你這個城裏的‘親戚’幫襯,我們也不會有這份家業。”父女倆說。

這天清早,新筠去雁芙家拉魚,不料她已送到半路了。兩人就一起往城裏趕。

“我有個想法:我們既然因魚相識,和魚有緣,就以魚作點文章吧,來日不如合夥開個城鄉合作魚行。”跑著,新筠說。

“唔,想得好!是要幹大行當才夠意思才夠氣魄!”雁芙讚成。

他們一路奔馳一路交談,感到一路灑滿陽光一路充滿希望……

曉旋了解到堃登今天上圩的原因後,就一直心猿意馬,下午便神差鬼使地去村外路邊等他。她心本很亂,那樹上的知了又叫個不停,更增添了她的煩惱,就撿起石子狠狠地往樹上亂擲亂打:“看你叫!我看你叫!”那知了就被嚇跑了。

她望著路那頭,直到快五點鍾才見堃登騎著那輛伊呀發響的舊單車在路上出現在。為泄怨,她決定耍一耍他,就躲在樹後,等他駛近,把白色遮陽帽往路中央一丟。

“啊呀——”他隻顧踩車趕路,不想忽地飛過來一塊白白的家夥來,驚得他來個急刹車,連人帶車跌倒路上。

“嘻嘻嘻。”她笑著閃出來。可她很快意識到這個惡作劇搞得過火了:他跌在了那個水坑上。

“堃登,跌傷了沒有?”她過去拉起他。

“沒事沒事,你個曉旋,帽子怎讓風吹過來了?”

“可不是,好大的鬼風!哎呀堃登,你的襯衣邋遢了,快脫下來洗洗!”

兩人就往河邊走去。小河在這裏衝刷成一個水潭。在潭邊,她洗衣服,他洗手洗臉。

“堃登,你今天趕圩幹什麼?”

“買東西唄!”

“你買的東西呢?”

他看看空空如也的車後托,顯出一絲尷尬。

“你老實交代!”她耍起了小脾氣。

“是我媽硬叫我去相親。”他紅著臉說。

“那姑娘漂亮不?你相中不?”她心裏有些酸溜溜的。

“漂亮,像一朵花!可她隻看我一眼就哼一聲走了。”他一臉的無奈。

哦!她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洗完衣服,她就約他到突兀出水麵的那塊岩石上坐下。啊,平靜的潭水似一麵鏡子,把天上的太陽白雲、岸邊的山石竹木印在上麵,宛如擺在地上一幅大大的水彩畫。她一低頭,喲,他們的影子也印在畫麵上。她示意他,他也低頭看。對著影子,她逗他笑,他就跟著憨憨地笑。她悄悄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忽然,撲通——她跌落到水潭裏,雙手在水麵上亂抓亂劃。撲通——堃登也跳了下去,一個猛紮到她身後,一手摟著她的腰往上提,一手劃水。他們順流漂下幾十米,到了淺灘。他把她抱到沙岸上,把她伏架在自己大腿上,意想讓她吐出喝進肚子裏的水。

可好久,她一口水也沒吐出——其實她根本就沒喝水——她原來就會遊泳的。她想出這個法子,一為圖個涼快,二為引他下水來到這個隱蔽的地方。

“噫?沒吐水。你好點了嗎?”他問。

“蠻舒服的!”她答非所問。

她在想,愛上一個人就這麼簡單:開始隻一閃念,後來就不知不覺地在心底紮了根……

“堃登,我給你介紹一個對象如何?”

“好呀!你介紹的肯定實在。哪兒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什麼,你?”他神經質地把她掀落沙灘上。

“你不滿意?”她望著他。

“這不可能!你比今天相的那朵花還要鮮豔。”

堃登農技學校畢業。他用學到的知識帶頭搞水果低改,取得很大成效,得到村民們的愛戴。但他生得黑皮、老相,談了幾次對象都告吹了。他認定自己天生就是打光棍的命,不想這曉旋卻看上自己。他傻呼呼地望著她,心裏想:“這不可能,那不過是她的一時心血來潮、頭腦發熱罷了。”

而她,心裏卻樂滋滋的。她想,是他的匹配觀衍生出了他的自卑感。但小河作證,自己已向他坦露了心跡。至於除卻他的自卑感,來日方長……

我哥今年快三十歲了,今天才結婚。

原來我們山寨很窮,和外麵富裕地方像隔著一個世界。不知是誰編了一首打油歌:“僻壤山窩度日難,三餐吃粥住草間;山裏畫眉往外飛,外麵麻雀不入山。”這歌唱絕了我們的貧窮麵貌;因貧窮,寨裏的姑娘總往外嫁,而山外的姑娘對我們寨卻望而生畏。所以我們寨就有了許多光棍。

聽說我哥早談了對象,可人家父母就是不讓女兒嫁進來。哥雙眼憤火,牙齒咬得格格響。

哥就走家串戶動員,辦起了一個夜讀班。他在班上宣傳鼓動:“我們就這樣永遠讓人瞧不起嗎?我們也有一雙手也有山有地……”大家被激得熱血沸騰。哥接著組織了一幫骨幹,根據山區特點,擬出了一個長短結合的發展計劃:養牛養羊養蜜蜂;種果種樹種藥材。哥是縣職業中學畢業的,他一麵給一些村民上掃盲課,一麵結合種養上農技課,和大家一起摸索著解決實際問題。

哥還幾次請來山外他職中時的同學江秀英來上課。秀英姐生得很漂亮:一頭黑發,一臉俏麗,笑靨常掛在兩腮。大家很喜歡聽她講課,因為她把知識和實踐結合得比哥哥好,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比哥哥強……

心思沒有白費,汗水沒有白流。經過四五年努力,我們脫了貧、走上了富路。如今是牛羊成隊,蜂群飛舞,滿山蔥綠。年人均收入由原來的幾百元增加到近兩千元。全寨三十多戶人家幾乎都起了新樓,幢幢排排,綠樹掩映,翠竹環繞……一個多麼美麗的新山寨。山寨人從此揚眉吐氣了!山外人也對我們刮目相看了!

全寨一二十個光棍大都成了親或已有了對象,有幾個老光棍也娶了寡婦個別甚至娶了黃花女。這一兩年裏,久不久有搭橋牽線的人進寨來,結親喜事一場接一場。

我哥也定下了婚事,聽說就是原先談的那個。以前家人不讓她嫁進來,她竟等到如今。我常問哥哥:“嫂子是哪村人?長得怎麼樣?”哥哥常抿嘴佯嗔道:“傻丫頭,娶回來不就知道啦?”我真拿他沒辦法。

哥是致富領頭人,故大家都很關心他的婚事,催他快點辦。這不,籌備了一段時間,就選在金風送爽的十月裏的這天結婚。

下午,一輛車頭上貼著大紅喜字的小型汽車從村道上緩緩駛來,男女老少就隨著嗩呐鑼鼓隊到村口迎接。

車到我家門前停下,一幫姑娘跳下車來。不知哪個是新娘,但見江秀英也在其中。她今天穿著鮮豔突出,真如鶴立雞群一般。我忙上去拉住她的手。說:“姐,你也來送親?!”

“什麼送親?她就是新娘!”送親隊中有人說。

啊?哦,我這個愛擺龍門陣的哥哥,竟把隻鳳凰引進山裏來!

豔陽麗日,風清氣爽。

一輛從縣裏駛來的小轎車到八景鄉的升平村公所屋前停下,隻見該鄉鄉長出來,接著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出來,他是從台灣回來的林先生。他們找到村長,問及該村龍家寨有個叫龍良鴻的人是否還健在。村長告訴說,健在,他是他們原來大隊的老大隊長。

幾個人就去找龍良鴻。

進了龍家,村長介紹說:“這就是我們的龍老大隊長。這位是林先生。”

“表叔。”林先生喊一聲就上去握住老人的手。

“你是?”老人疑惑地望著對方。

“我是林玉軒次子林光浩。”

“哦,我說怎麼這麼麵熟。你真像當年的玉軒表兄。”

落座。喝茶。林先生告訴說,他父親還健在。在台灣幾十年,幾經拚搏,如今也算有了一些家業。龍老漢聽了十分高興。他說:“要不是他父親,我也一定去了台灣。唉!”

接著,龍老漢給眾人講了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他二十幾歲時被抓了壯丁,開到河北編入部隊,不想團長正是他的姑表兄林玉軒。林玉軒為了照應表弟,就設法把他調到身邊當勤務兵。後來到了福建,林玉軒通過關係得知他們的部隊即將東撤台灣。那天,表兄找他,悄悄對他說:“表弟,你家上有老下有小,應準備趕快逃跑!”第二天,表兄當眾交給他一筆錢,叫他外出買東西。他領會表兄意思,顧不上表示謝意,隻深沉地望表兄一眼。他離開駐地立馬打點出逃……

鄉長和村長互相望望,心想,原來林、龍兩家有這層關係,有這個故事。

“家父常嗟歎:可惜隻放走了表叔你一個人。”林光浩說。

“還有別的人能放?”龍老漢問。

林光浩說,當年他父親經了解得知,他的團裏,他所在的師裏還有四個是自己八景鄉的人。他當時沒有想到也設法放走他們。到了台灣,他一直耿耿於懷,總感到對不起他們,使他們骨肉分離,有家不能回;總感到有愧於家鄉的父老鄉親……在台灣,幾個家鄉人常相約敘首,常一起回憶家鄉的諸般情景,常抱做一團,眼望西方,痛哭流涕……可惜,十年前幾個家鄉人相繼去世了。

聽者一片唏噓。鄉長喃喃自語:“台灣,台灣何日回歸……”

林先生又說,他父親越近暮年越加重負罪感。為減輕負罪感,他總想為故土家鄉做點什麼。他想起家鄉那片風景優美的八景山,那兒有“雲嶺天池”、“崖山瀑布”、“七星伴月”、“仙姑岩洞”等八景。可不可在八景山做點文章,比如開發旅遊業。如果可行,他們可捐資。

鄉長說,鄉裏早把八景山辦成了有相當規模的林場。鄉政府也曾想過在場內建設一個森林公園,可……。如果林先生能投資,那最好不過了。這兒交通便利,又是當年率領的紅七軍經過之地,有一定的知名度,搞旅遊業是很有發展前景的。

林先生很高興。他說,父親此次派他回來,先要找見表叔,有了個溝通,再爭取辦成一件事。想不到這麼順利,雙方想法是那麼合拍。他父親已命他作為全權代表,視情況可當場拍板。

後來他們一同回鄉政府詳細洽談……

——這是四年前的事。

四年後,如今八景鄉的“八景山森林公園”已建成,就要投入使用、對外開放了,鄉政府和龍良鴻早寫信告知台灣的林玉軒。林老先生欣然表示:近日即啟程回鄉,按時參加掛牌典禮。

看到這條還有點渾濁的河水,葫蘆村的人們就想起村裏少的那個人,那個叫阿木的人;就感到村裏有了缺陷,像一幅畫少了一點不該少的顏色。

人們自然就想起阿木的許多好處來。

全村哪一戶沒得到過他的幫助?阿木力大力賤,哪家有三緊兩慢的事他知道了都不喊自來,哪家有重活累活一時忙不過來請他幫忙,隨喊隨到,而且幹起活來一頂倆。幹完活有錢的多少給他一點,他道聲謝收下;沒錢的一分不給他也不問。他常說:“反正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他沒結過婚。年輕時因家裏窮找不到對象;年紀過趟後有人介紹一些拖兒帶女的婦人給他,他不要。他說:“人不管我我不管人,幾好。”

要說還有些人討厭他的話,就是嫌他吃得多,一餐要五六碗飯下肚,也一頂倆。故吝嗇的人認為請他做工不劃算。其次是嫌他邋遢,那衣服常三五天不換洗,散發出一身汗氣。

他不管人們怎麼看他,隻顧無憂無慮、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誰想到這麼個活鮮鮮的人忽然就不見了。

早些天,一直下著雨。那晚上遊下了一夜特大暴雨。天剛亮,一場特大洪水便嗬嗬地湧瀉下來,弄得村民們措手不及。葫蘆村在伸出河邊的葫蘆島上,葫蘆頸那片平地已過水,看來勢頭要比1994年那場洪水還大。村民們怕房屋再挨浸倒塌,趕快扶老攜幼、牽牲口背包袱淌水往山坡岸邊撤離。村民小組長還組織了一個由青年人組成的搶救小組,幫助有困難的農戶撤離和運東西。阿木雖已四十出頭,可他身強力壯,堅決要求參加搶救小組。

因水位迅速升高,他們就用竹排撐渡。經七八個來回才認為該搬的都搬過來了。大家都撤到了安全地帶。

“成樂大叔呢?”阿木問。

是呀,五保戶成樂大叔不見,一定還在村裏。

“兩個人去夠了。”阿木約上一個人就往村裏渡去。

原來成樂大叔咳嗽,上半夜老睡不著,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全村人都走了他才知道發大澇了。被水困住的成樂大叔正急得團團轉,阿木他們來了。阿木倆人急忙把他背放在竹排上。那片平地的水位已漲到兩米高,原來平緩的水麵成了嘩嘩的急流,竹排讓急浪掀起又拋下,隨時都有被掀翻的危險。

“我下水,你保護大叔!”阿木說著,撲通一聲跳下水,雙手抓住排尾向岸邊推。岸上的人們見狀把心提到了喉嚨口,快些快些……一個大浪湧來,竹排被推到岸邊,人們七手八腳把人和排拉住;可水中的阿木卻讓浪頭打走了,給浪頭拋了幾下就不見了……

村民們一連三天到下遊尋找阿木的屍體,都沒有找到。

第五天早上,大家看見河邊蹲著一個人,像是成樂大叔,就陸續走了出來。

“……你是村民們的幫手,我卻是大家的累贅。你不該管我,不該管我啊……”

人們默默地站在成樂大叔的身後,聽他飲泣著喃喃自語,看他慢慢地把六碗飯倒進河裏——整個場麵是那樣的肅穆,像舉行一個隆重的祭禮。

坐了半天車,走了幾十分鍾路,可壽昌和念夢夫婦沒有半點倦意。一因許久沒有走過這麼遠了,到了鄉下,就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二因一幅圖畫般的地方又展現在眼前:一條山嶺的餘脈像一彎牛角,把七八個村寨半圈在彎裏,這圖畫般的景色令他們陶醉了。

原來夫婦倆相繼下崗後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念夢就突發奇想,寫信給她插隊時的老房東和明,詼諧地說,不如第二次插隊到牛角灣……和明卻認真複信說,真能來,我包你們兩三年就能過上小康日子。種養門路很多。不信你們下來看看吧!於是就有了此行。有沒有門路沒大關係,出來散散心也好。

啊,牛角灣大大地變了!一棟棟嶄新的洋樓取代了昔日的破敗瓦房。兩人都回味著過去那段不平凡的生活。

“嘿嘿,我想起你那次初戀。”壽昌說。

“缺德!還提那陳芝麻舊穀子的事。”念夢斜一眼丈夫。事實上,一經他提起,那一段美好的往事又浮上她的心頭:

念夢被指派住在他們生產隊長和明的家裏。和明雖年輕,可對各種農活都拿得起放得下。更主要的,他哨子一吹,出工幹活,集中開會等等齊刷刷地,社員們很聽他的指揮。念夢感到他就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不知不覺間她就愛上了他。可他卻老實愚鈍得很,一直未發覺。有一天和明到自己的藕塘裏挖蓮藕,念夢也跟了去。她問他幹嗎挖這麼多,一餐吃不了呀!他吞吞吐吐地告訴她,明天他姑媽帶一個姑娘來。“你們談婚?”“大概是吧!”“那那,那我呢?”“你?你是插青,不可以的。”“哪裏有規定農村人不可以和插青談戀愛的?”和明就講了許多“不可以”的原因……

果然,過不久,插青便一批一批地返城了。念夢也隻好帶著眷戀無奈地走了。

“你又在擺龍門陣吧?”她問丈夫。

丈夫指著眼前的一池蓮藕,說:“你大概沒有忘記:這兒的蓮藕特好,生吃脆口清甜,熟吃酥軟噴香。我就想起你那段故事來。”

“哦!哎,能不能在蓮藕上做點文章?”

“我也這麼想。”……

早當了牛角灣村支書的和明熱情地接待了自己的客人,並告訴他們:這兒的蓮藕是特好,但向來種植不多,因為沒有人想到要向外推銷。“對呀,你們有這條件,就把我們牛角灣的特產打進你們臨江市去吧!如能這樣,以後我可以號召村民大量種植。”

夫婦倆很高興。

第三天,壽昌就帶上幾十斤牛角灣蓮藕回臨江市。念夢則繼續留在牛角灣。

過了七八天,壽昌興衝衝地又下來了。

“怎麼樣?”念夢、和明急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