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柏拉圖主義者瓦薩裏的描述也顯然受那個時代文人影響,如普魯塔克的《人物傳記》一直被瓦薩裏奉為楷模。這種描述的傳統,直接追溯到古代希臘。在西方美術史中有個來源希臘文的特定的詞——ekphrasis,國內譯為“藝格敷詞”或“造型描述”。使用的目的是為了讚美達·芬奇精湛的繪畫技巧以及對人物內在心理的刻畫。這種描述圖像的逼真性和生動性能夠刺激欣賞者的創造性想象,引起人從表麵和深層解讀人物精神麵貌的欲望。
藝術史家馬丁·坎普說:“它對我們做出了反應,所以我們對它做出了反應。”圖像的二重性,一方麵使欣賞者產生了想象或幻覺,進一步深入解讀圖像,從而發現隱藏的內在秘密;另一方麵借此描述刺激欣賞者,產生審美快感。《蒙》的肖像畫正如彼得拉克《歌集》中的審美體驗:“當我有機會看到您那嬌媚的麵龐,我就把世界上的一切都遺忘,當然,您那甜蜜笑臉漾出的甜蜜酒漿,直到目不轉睛地看到您而心情舒暢,……”瓦薩裏描述的蒙娜麗莎肖像與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詩同樣讓人產生了圖像幻覺和審美愉悅,即語言的視覺形象魅力,帶給人心理的審美體驗。不同的是,瓦薩裏不僅再現了達·芬奇高超的繪畫本領,還體現“人性的力量”——難以捉摸的微笑、平靜和諧的內心。這種表現類似於中國畫中的“氣韻生動”,對“形和神”完美的表達。很容易就會發現,《蒙》的背景酷似中國式的風景,還像精致的地形工程圖,他所使用的“漸隱法”把過於粗糙、生硬的外形柔化,多用於遠處或者轉折處,這是達·芬奇的發明。按照瓦薩利的說法,這是掌握繪畫完美手法的標誌。畫中的蒙娜麗莎是迷人的,背景也不同於同時代其他畫家的處理方式,“漸隱法”讓風景畫背景就像彼得拉克的詩句一樣,更加地詩情畫意。
13至15世紀文藝複興時期世俗價值觀念的發展,源自對基督教統治下中世紀的批判,對古希臘文化的熱愛和重新發現。人的觀念在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莎士比亞、蒙田等的觀念裏居於核心的地位,無疑,蒙娜麗莎也展現了神性和人性的光輝,肯定了人從自然狀態脫離而存在的意義。然而,到了16世紀,寬容的時代結束了。1525年,馬丁·路德發表了《論意誌的束縛》,認為人是“受束縛的、悲慘的、被俘虜的、有病的和死寂的”。此時權威已經重新確立,開始壓製人文主義的精神自由,反對強調人的現世活動。接踵而來的是17世紀宗教的複興。此後,一批哲人逐次點亮了世界的光明,笛卡爾的理性主義動搖了教會的權威,經驗主義者約翰·洛克打破了理性的秩序,重視感性的力量,直至康德集中於人的經驗、意識與想象的創造,連接著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
在這樣的環境下,18世紀的人們更加仰慕瓦薩裏最崇拜的米開朗基羅,還有其他的畫家,如拉斐爾、提香、倫勃朗等。到了19世紀中葉,人們對馬基雅利《君主論》裏充滿謀略世界的重新審視,隨之對達·芬奇研究興趣與日俱增,俘獲了歌德、佩特以及弗洛伊德等精英人士的心。
實際上,《蒙》直到19世紀下半葉才變得有名起來。意大利雕塑家魯伊吉·卡拉馬塔製作了《蒙》的銅版畫。喬治·桑、肖邦和安格爾以及其他許多名人慕名拜訪,感到迷惑不已:“這顆讓人著迷的頭顱,隱藏在半明半暗的神秘光線裏,顯得那麼的祥和和驕傲,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挑釁的味道。她那淺淺的微笑,偶爾讓人覺得有點邪惡。她那跨越時空而又魅力無比的凝視,對我們充滿了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