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非(3 / 3)

“我可是沒正式出過道。我一直都是跟著你飛哥屁股後麵轉悠著,也被你飛哥的光輝掩護著,連公安局也沒我的案子。”

“我是不想幹了。真不想幹了。可現在怎麼收手?”李飛搖搖頭繼續道:“我們一路贏過來,到現在,那些戰利品到成了我們的累贅。”

“躲吧。裝死……”我淡淡道。

“你看看恭翰毅,李連傑,還有他們下邊的人,都盯著我呐。”李飛笑著搖搖頭。“郝東錢賺夠了,拍拍屁股走人,爛攤子扔給我,真是高明。”

“崔家也很厲害,從他起家以來,事情看上去就朝著他所希望的方向在發展。我們在他眼裏也不過是他向上爬的工具而已。”

“現在看來,我們還是隻有輸給崔家了。我們兩個人輸給他一個人。”

“你還是決定照崔家的那套方案幹了?”

“並不是我向他妥協。”此時,李飛正色道:“我隻是覺得我們很傻。去看看那滿大街的混混,大概他們這輩子除了傻賣命也隻能傻賣命了。我才發現,真正的聰明的人並不是提著老袋去賭錢,而是拿著自己的腦子,用自己的知識去賺錢。那賺錢所需要的智慧絕對比那提刀打殺的力氣更難能可貴。其實我一直在自願做個笨蛋……”

聽了李飛的話,我由衷的笑出聲來。他說得不錯,打個極端且反動的例子來說,就那些貪汙腐敗分子賺錢的手法也比我們來得高明,我們就如同燒殺劫掠的山賊,他們就是那向百姓收保護費的捕頭,大家都靠百姓養活,而他們名正言順,人心所向,我們就是眾矢之的,人人得而誅之,最後用我們的命,換了他們的榮華富貴。

“我走的話,你跟我走不?”李飛突然又問道。

走?我能去哪兒?李飛或許還能去北京找他的爸爸媽媽,而我的根就在這裏。我絕對相信隻要我願意,李飛會帶我一起去北京,但那畢竟不是我家,沒有我的親人,從謀種意義上來講,我依然是在亡命天涯。那種日子我早也厭倦了。“我不走了。”

“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很危險。”

“放心吧,我把我們所有的事情搞定,然後我就洗手不幹了。”我說著。“我並不完全信任崔家,他是你小學的同學,對你的底細比較清楚。所以我們還必須給自己留有餘地,否則很難避免他不會見利忘義。”

李飛看看我,歎了一口氣。“沒有你,我沒那麼順利。你是很聰明的,思考問題也比我周密,如果沒有跟我鬼混而去讀書的話,一定很厲害。”

我笑了,說起讀書兩個字,除了笑我不知道用什麼表情麵對。李飛再一次對我說我讀書厲害,他每次說到這個問題都會一臉內疚。但我知道,今天的我並不是別人塑造出來的,一切都是因為我自己,我總是排斥著自己的另一麵,厭惡著自己的另一麵而已。

“我不喜歡做傻子,我不喜歡雙眼被蒙蔽。我不喜歡做那種在溫室裏念書的‘莘莘學子’,讀到最後連地球是水做的也不知道,那大概不適合我。”

說到這裏,李飛也笑了。世界上的人不止一種,生活也不止一種。我們大概算是平常之外的那一部分人了,自然也應該過著平常之外的那種生活。這種生活是好是壞且不評論,而為我們造成這種生活的原因有很多,內因外因皆有。

既然決定了要走,也就要盡快了,畢竟唐峰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來,到時候想走也不一定走得掉了。臨走前,壁虎街還需要他做最後的交代。

這一次聚會,僅僅是在一個街邊的飯館裏,和昔日宣布獨攬賊貨生意的那次宴席相比算是落魄了不少。而叫來的人也僅僅是陳路,李連傑和恭翰毅,在這各自肚腸的壁虎街上,這三人算是我們最後的心腹了。

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話,而話也早已記不清楚了。總之,李飛如同劉備在白帝城托孤似的把我“托付”給了他們三位。說起我在這壁虎街上說話的份量,要是沒有李飛,那也不過算個屁。而現在有了李飛千玎玲萬囑咐的告誡,今後辦起事來也會容易不少。

翌日,我們去銀行取出了所有的錢,李飛說要把它分成兩份,我一份,他一份。而我堅持讓他全帶走。最後,是我勝。我們一起去買了第二天淩晨的票,他說還想去江蕙所在的學校看看。

我們在那學校的一個小山坡上蹲了一下午,李飛一直邊吃著冰棍,一邊遠遠的掃描著過往的學生。我知道他在找什麼,我沒有說話,也幫他尋找著。不過一下午的掃描並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天色開始暗淡下來的時候,他依然沒能如願以償。對失望已經免疫的我們並沒有顯露出太多的不爽,而是笑著搖搖頭,默默離開了那個小山坡。

“今晚就不睡覺了,明天上火車再睡。”李飛突然對我說道。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和往常一樣,我們一人提一根甘蔗,遊曆在壁虎街的大街上。而今時今日的心境,卻於以往任何時刻都不同。路過壁虎街的主幹道時,李飛停下腳步,然後興致勃勃的跟我描述著城運公交公司和迅捷公交公為營運權撕破臉皮的那一場惡戰。

而當我們步行到被我們拆過內存條的那家網吧,我們相視而笑……那家網吧似乎也並沒有受到我們的影響,到現在依然生意紅火。

夜深了,行人漸漸減少,我們又來到了第一次入室盜竊所光顧的那間辦公室窗外大道上。回想起那晚可真夠危險的,慶幸那個巡邏的警察沒什麼腦子,否則我們也玩完了;而我也慶幸選擇了出賣崔家……那時候的我們三人又哪裏知道半年多後的今天,我們這些小毛賊會靠這個為起點,爬到現在的位置呢。

當我們行致凡白路的立交橋時,路上已經很難看見行人。凡白路立交橋的燈光依然通天亮,廣告牌也換了新的,橋下曾經混戰過的地方也有雜草不屈不撓的生長了出來。我們背靠著橋的欄杆上,李飛一邊回憶,一邊跟我講述這那橋下的故事。一直講到他從混戰中逃出來才停住了,然後沉默了好一陣子。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推測,他的回憶應該追述到了回到賓館門口見到江蕙的那一刻了。我並沒有打攪他的回味。

最後,我們回到了母校。和白天的郎郎書聲相比,夜晚的學校異常的冷清,冷清的讓我們感到陌生。我們坐在燒烤攤老板留下的凳子上,李飛跟我說起圍剿胡善稚那天的趣事,我也想起那個叫盼夏的初中同學。

小時候總覺得一年很長很長,而現在卻覺得一年竟然是如此的快,從跟李飛出來到現在也將近一年了,這一年裏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有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淩晨,快到上車的時刻,我和李飛才去了火車站。其他那些乘客大包小包的拎著,而李飛什麼都沒帶,現在的他大概跟我一樣,一無所有吧。

車還沒到,我們在站台上等著,跟其他去北京的乘客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李飛說這個時間恰到好處,在黑夜裏出道,也在黑夜裏離開。說完,他笑了笑,笑完了,才又對我說:“你在這裏自己要小心。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我笑著答到。一瞬間,心裏一股強烈的感覺湧上來,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是空洞,也是無奈,還是一種強烈的不適應感。

遠遠的就能看見火車車頭明亮的燈光,遠遠的就能聽見火車車輪拍打軌道的聲音。當看到這種燈光,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我深深的皺起了眉,抬頭望著天空。

“如果那邊有發展,就別回來了。”我又繼續對他說道。

他冷冷的笑了笑。稍微沉默了一陣,才打趣道:“那邊美女沒這邊多。”

車頭的燈光越來越亮,很快,火車到站停車了。其他的乘客像忙著投胎似的擠上火車。而送行的人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如同行注目禮似的傻傻望著。

直到其他的人都上了車,我才拍拍李飛的肩膀。“他們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以後我一直都住你隔壁……”我笑著說。

李飛也笑了,這才動身向車門走去。

我也跟那些送行的人一樣,隻是傻傻的把李飛望著,然後透過窗戶,看著他走過一排又一排坐位,直到他坐下。

火車的窗戶密封是非常好的,好得甚至於聽不見裏麵的任何聲音。隔著一塊厚厚的玻璃,我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而火車一旦發動,兩個世界就會越來越遠。

火車並不會在這個站停留多久。列車員吹響了哨子,車門關上了。這預示著火車快要出發了,我依然站在那裏,準備火車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裏才回去。而這時候,李飛摸出江蕙給他的那個手機,打了一行字,貼在全密封的窗戶上。

火車突然開動,我追隨著火車的方向行了好幾步,才看清那手機上的字。“千金易得,而知己難求。原來我早就發財了。”

我們一直在追求財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追求財富。而我們卻忘了給我們自己去定義財富。到最後貧窮的人一直以為自己富有,富有的人卻依然以為自己貧窮……

看清了那行字,我就停下了下來。看著火車越開越快,車頭已經消失在我的視野範圍之內,一節又一節的車箱向我前方飛馳而去,它所載走的是我這一年來所積攢到的最為珍貴的財富。頓時覺得,這個世界上似乎就隻剩下了我一個人。離開我的仿佛並不僅是一個認識了三年的朋友,也並不僅是一個經常一起玩耍的夥伴,而同時也是一個一塊從小長大的兄弟。這種長大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指心理上的。我們一起見證了屬於我們的另類生活,我們一起否定了學校學來的可笑真理,在漫漫長夜中相互支持。他的離開與其說是讓我覺得失去了一隻手,還不如說是失去了一半大腦,因為我總能從他那裏得到靈感與啟發,開闊我的思維,而今後這種靈感與啟發再也不會得到了。此時此刻的我猶如金庸筆下失去兄長的白寒楓,刹那間一股缺失湧上心頭,腦海裏一片茫茫然然。

火車漸漸開遠,車站又恢複了平靜,天空依然黑暗,四周蟲鳴不斷。這個世界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而這一切僅僅是看上去而已。心理平衡被打破,我久久不能從“失去大腦”的不適應中恢複過來。離開火車站後,我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天亮。

雖然一夜沒睡,但我卻並不能感受到什麼叫疲憊。眼睜睜的望著這個浮華的世界,腦子裏空空如也,心裏突然開始念出一句話:我不畏懼磨難,我不畏懼死亡,我隻畏懼在這條寂寞無盡的路上,無人伴我闖蕩。

記得一年之前,告別了懷蕾,秦賀,齊哮,沒想到一年之後,也告別了李飛。這不得不讓我聯想到“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句古話,我們都獨自一人來到這個世上,有緣相聚,但終究也是塵歸塵,土歸土……

萬事齊備,隻欠東風。送走了李飛,下一步就是等唐峰回來。沒有了李飛的日子更加的無趣。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家以前我們常去的網吧,生活如同回到了認識李飛以前的樣子,大多數時候我都是一個人了,或許是上學,或許是放學,也可能是百無聊賴,唯一的共同點是,我看起來依然是匆匆忙忙的前行,而並不願去思考前麵的方向。而今唯一的目標就是快點搞定壁虎街的事,離開這已經令人厭倦的道。

無聊之餘我開始盤算起等唐峰回來的時候我如何稱呼他。叫唐哥不好聽,像是在叫堂兄堂弟;叫卿哥也不妥,像是在叫“親哥”。難怪壁虎街一路的人都隻叫他唐峰,我今天才想明白原委。

大概是得到了李飛突然離開的消息,僅僅幾天之後,唐峰便帶人回來了。那天下午,剛一拉響下課的鈴聲,恭翰毅就來到我的教室門口叫我,這使我給班上的老師和同學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壞印象……

隨後陳路,李連傑,代天也在崔家的帶領下來跟我和恭翰毅彙合。我們這才股起士氣去為唐峰“洗塵”。

那是一棟已經沒人居住的筒子樓,樓下是一條偏僻的小道,四周除了亂七八糟的灌木,就是堆積成山的垃圾。當我們五人走過那條平日裏人影也看不見的小道時,卻驚訝的發現今天的小道裏零零散散的有不少年紀比我們稍大一點的青年在徘徊。這些陌生的麵孔並不是壁虎街或清瓷口的人,崔家說他們也肯定不會是凡白路或朝元門來的,看來應該是唐峰從外麵帶來的了。

我絕對相信除了我們看見的這些人外,這附近一定還有唐峰的勢力。回來的第一天就安排這麼多人在這裏,不知道僅僅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還是真的有什麼殺雞警猴的心思。想到這裏,不禁心裏一涼,頓生膽怯,但腳步還是不停的向前邁。看著前麵的路,感覺自己仿佛是在深入龍潭虎穴。

“放心吧,這是嚴打時期。再加上上次被我來了個玉石俱焚,量他也不敢輕舉妄動。這陣勢不過是嚇唬嚇唬膽小的。”崔家似乎看出來我麵部表情的變化,低聲對我說到。這翻話很在理,也讓我寬心不少。而這話語又一下子給我戴了個“膽小鬼”的帽子,讓我心裏一陣不爽,可在環境的壓迫下,也沒了脾氣。

我們走到小道盡頭的樓裏,上到第四層。有人打量了我們一翻,給我們指了指唐峰所在的那間屋子,然後自顧自的在一邊抽起煙來,而我們推門而入。

屋子隻有一間,也並不算很大,牆壁和天花板也很破舊,但因為沒有家具的緣故,顯得比較寬敞。屋子的中間有一張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藤椅,坐在藤椅上的那個人雖然換了一身襯衫配牛仔褲的裝扮,但我一眼遍能認出這就是唐峰,再加上鼻梁上的一截刀疤,更是確認無疑。

而唐峰的身旁還圍了不下五人,個個看起來都很麵熟。恭翰毅,李連傑,陳路,代天都嫻熟的跟他們打著招呼。估計他們應該是這壁虎街中,日思夜想盼著唐峰回來的那些老輩子了。而還有一個人一直站在唐峰身後的窗戶旁,那便是胡善稚。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他跟著唐峰來了壁虎街,這也就預示了他肯定會介入我們跟唐峰之間的這場明爭暗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