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敲門,卻有一老尼出來開門。看到我徘徊不定,隨口問:“姑娘,你有什麼煩惱,為何在此駐足?”
“你如何知道?”我訝異,望著眼前貌不驚人的老尼。我穿了男裝,從雪洲到淮西,一路上未被任何人看出來。
“旁人用眼睛看你,貧尼用的,是心。”老尼和藹地一笑,“姑娘,是否為情所困?”
我歎息。她的年齡至少已過七旬,活到這個歲數,已是半似神仙,她看透了貪嗔癡恨,看淡了喜怒哀樂,因為無欲無求,所以超然世外,“師太,佛家說求不得放不下,乃人生之苦,我為何仍有執念?”
此番孤身來到淮西,我是為了沐晨桀,為了找到他,找一個答案,一個結局,讓自己此生無憾。終於得償所願找到了他,卻愴然發現,自己永遠地失去了他。即使親眼目睹他與另一個女子拜堂成親,我還是沒有死心。
“命裏有時終須有。”老尼道,慈眉善目的樣子。
“命裏無莫強求。”我接上後一句,反駁道,“倘若我偏要強求呢?”
老尼對我一笑,佛陀的慈悲:“孩子,你不怕傷了自己麼?”
傷,傷了我的是沐晨桀,抑或便是我自己?既求不得,緣何放不下?放他自由,也放了自己,讓心不再受困。
“師太,佛家,容得下來自塵世的我嗎?”我款款地請求。
“佛說眾生平等,佛渡有緣人。”老尼雙手合十,念道雙手合十,念道:“阿彌佛陀。”
我心中靈光乍現,無比通透,想起自己從前看到過的一段文字。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緣起緣滅,皆緣自於第一眼的相見。那一年,我才十七歲,在薑國的皇宮中,在初戀情人南宮銳死去而自己即將失去清白的時候,沐晨桀,他是唯一一個替我求情的男子。也許從那時起,我就將他印在了心底,再也無法摒除。後來,他在霜華宮與我交心,打消我赴死的念頭,再後來,我們私奔,生死相許,甚至曾經忘情歡愛,才有了夏初……可惜,那些過去,都隻是虛無。是一盞盞燈,看見的同時,也熄滅了。
不知為何眼前越來越模糊,我整個人朝老尼身上栽去,在失去意識之前,我聽到老尼急切地呼喚:“忘嗔,忘喧……”
在靜水庵的一覺,睡得格外安穩,沒有噩夢的困擾,也沒有任何的不安。醒時已是次日,天色晶明。
我推開門, 步在庭中閑 ,卻見兩名小尼一人在掃地一人在澆花。想來,她們便是忘嗔與 了。這兩人,均不過十四五歲,正值豆蔻年華,何以遁入空門?
“姑娘早。”二人雙手合十。
“兩位小師父早。”我佇於一樹樹下,閑閑地看一片黃葉飄零。
一葉落而知秋,這麼快,草木又將凋零。我與忘嗔與忘喧閑聊幾句,問他們年歲家鄉及為何出家。
原來,她們兩人一個是自幼被老尼收養,取法號忘嗔;另一個,則是自幼被賣首席大戶人家為婢,不堪淩辱逃出,困至親均已不在人世,便在靜水庵出了家。
她們的命運,竟都與我相似之處。這樣的相遇,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還是一個巧合罷了?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再深的緣分也有中斷的那一日。
靜水閹容得下忘嗔與忘喧,卻不是我的避風港。我的人生,還須自己去麵對。
我起身去禪房,向老尼作辭。直到臨走前,我才詢得她的法號:無塵。她的心中原沒有 塵。
我整頓衣裝,作了決定。我要去問清楚,沐晨桀。我要弄清楚那個曾和我刻骨銘心,深愛過的男子,他是否已將我從心目中摒除?
我既然有勇氣從雪洲 他到淮西,又何懼問他一句話?
我要問他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