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賴你賴誰?難道賴我?是我不讓你上學的?”他媽媽憤怒的從梳妝台走了過來,瞪著馬世豪道。
“那是你們願意生我!”馬世豪急了,“誰叫你們隻圖一時歡快而造出了現在這麼一個讓你十分失望的我呢?”
“我……”他媽媽被馬世豪的話堵的一句都說不上來。
“再說了,這事兒你怎麼著也得讓我考慮,好好考慮,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深思熟慮一下才行。”馬世豪說話的強調開始變得有點不正經起來,“這可聯係著你、我以及咱們家日後的聲譽問題,我要真去了那兒不竟給你丟人了嘛。”
“放屁!”他媽媽看著馬世豪,手指著他,狠狠地說,“為了你我連臉都不要了,你一個小屁孩還要個什麼?你看你剛才說的那叫什麼話?正經一點跟我說話就不行?非得尖了吧唧的跟卡了雞毛似的你才樂意是不是?你這明顯就是一個態度問題!行了,咱廢話也不多說了,我還有事兒,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你就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媽媽下了死命令。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啊?”馬世豪抬起頭,倆眼望著他媽媽,冷冷的說道。
“你覺得你有讓我瞧的起的地方嗎?”他媽媽白了馬世豪一眼,那一眼包含的意義太多。
“我就知道!”馬世豪站了起來,扯著嗓門道,“不就是搓澡嗎?行,我去!誰怕誰啊?反正也是給你丟人不是給我!你放心,我一定把咱這片的鄰居都搓個遍,搓個滿意!回頭好讓他們在你麵前多表揚我幾句,誇我是您的好兒子!”
馬世豪說完,便甩著膀子走到了院子裏。他不想再呆在房間裏了,他對他媽媽有點厭煩了。
他媽媽怒火重生。她本想發火,可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她了解馬世豪的脾氣,如果自己再對他發火,那麼母子剛剛建立起來的親密關係注定會再次遭到破裂!那種同住屋簷下像是兩個陌生的親人的滋味她領教過,真是太難受,太別扭了。
她壓住火氣,走到梳妝台前又簡簡單單的往臉上摸了點粉。
可這粉摸的再多也難以掩蓋她臉上那種悶悶不樂的表情。即使她對著鏡子強裝笑顏那也不過是無濟於事。
“中午我有事就不回來了,你自己看著買點吧。”他媽媽從兜裏掏出一張錢放在桌子上,對正在院子裏洗臉的馬世豪說。
馬世豪抬起頭,瞥了一眼,冷冷的說:“用不著,少吃一頓我也餓不死。”
整個上午過的十分漫長。
馬世豪躺在沙發上,思緒亂飛,眼前不自覺的閃現著各種過往的情景。他煩透了,可剛閉住眼睛,腦子卻像失了控似的把他媽媽剛才所說的那些話都回憶的一清二楚起來。他緊蹙著眉頭,想不去想它們,可越這樣想那些話越在他的腦海裏回蕩著,就像洪水猛獸般擋也擋不住。
他忽然覺得他媽媽有些話是對的,自己既然選擇了不去上學,那就不能老一直在家呆著像個吃軟飯的。然而,他又對那個複雜多變的社會感到害怕,他怕自己剛踏進去便會被人一腳踹出來。他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膽量,膽小如鼠用在他身上簡直就是一個真實的寫照!
他發現,現在自己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了。每次跟他媽媽一說話,隻要她的話裏透著一股嘲諷勁兒,他便渾身感到不自在!再加上他媽媽的話會經常帶些敏感的詞彙,譬如老師、上學、學校、出息等等,他就會更加感到沒有麵子和無地自容。
這期間,牛翰毅來找過他一次,他也是被憋的無聊才來的。他們兩人一塊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電視上根本就沒有讓馬世豪感興趣的節目,他手握遙控器不停地換著台,滿屏幕的廣告讓他十分惱火,他破口大罵,髒話連篇,一點文明的樣兒都沒有。
“這他媽都是些什麼?”馬世豪一下站了起來,狠踢了茶幾一腳,火冒三丈道。
牛翰毅嚇了一跳,不解的看著馬世豪趕忙問道:“怎麼了這是?”
“我受夠了!”馬世豪氣急敗壞,他把手裏的遙控器往旁邊使勁一甩道。
牛翰毅聽完這話頓時覺得一頭霧水,摸不著邊際。
他翹起二郎腿,一隻腳搭在另一條腿上不停地抖擻著。他乜眼看著馬世豪問:“瞎嚷嚷什麼?有病是不是?嚇我一跳。”
“你說這他媽過的是什麼日子?熬死我了!”馬世豪咬牙切齒,兩隻手做出一副抓狂的樣子。
“怎麼了?閑著了?”牛翰毅心平氣和的吐了口氣,緩緩的說,“閑著了就給老子找活兒幹去!”
馬世豪瞪著眼珠子,怒氣未消。
他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梗著脖子沒說一句話。
牛翰毅一下子便明白了什麼,他拍著大腿說:“得,我他媽算看出來了,你剛才那是跟我假正經呢,朝我演戲還是怎麼著?要不回頭我做倆獎杯頒發給你?——奧斯卡最佳男演員?”
“少埋汰我!煩著呢。”
“知道,”牛翰毅笑了笑,吹了吹煙頭上的灰說,“就你,我簡直太了解了,一邊口口聲聲抱怨,一邊又不肯付出勞動。有抱怨那股勁兒你去闖啊,拚啊,整天在我麵前窮摔什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玩意兒,一看到你那副假惺惺的樣子,我就討厭!”牛翰毅說的極其惡毒,沒給馬世豪留下一點麵子。
馬世豪聽完牛翰毅的話後,臉上頓時覺得有點兒掛不住的意思。他本還想把去澡堂搓澡的事兒告訴他,可一見剛才他對自己的這個態度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明白,如果告訴了他,肯定會再次遭到他的嘲笑和看不起。到那時,比剛才那難聽一百倍的話都能從他嘴裏說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都知道什麼?說的那是我嗎?”馬世豪冷冷的說,“我看倒是像你自己。”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牛翰毅不耐煩的擺著手,“咱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
“你得了吧,我哪兒有你牛逼?操!”
“你少他媽在我麵前裝,我不愛看!”
“不愛看就走!——滾!”馬世豪急了,指著牛翰毅說,“你以為我他媽挺愛搭理你是不是?”
“我砸你個小癟的!”牛翰毅瞪著倆眼,手舉著要打。
“借你倆膽兒!”馬世豪毫不示弱。他把臉撇向牛翰毅,故意擺著一副挑釁的樣子,說,“你打啊,打啊?”
牛翰毅怒目而視。他把手裏的煙使勁往地下一摔,狠狠的跺了兩腳,說:“去你媽的!瞅你我他媽還來氣呢!”說完,便悶悶不樂地一個人走了。
馬世豪一下子便有點後悔了,他能夠想象出牛翰毅臉上那股想發泄而又強壓住火氣沒發泄出來的表情是什麼樣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無緣無故的對他發了脾氣,他真的搞不清楚。他發現自己現在像是換了另外一種性格似的,一會兒安靜的出奇,一會兒卻暴燥的如雷,這種喜怒無常性格,讓他也很難明白其中的內在原因。他知道自己做的有點過了,可他覺得現在去給牛翰毅道歉未免有點耍人的意思。他很無奈,對自己使不出一點辦法,隻好眼睜睜的看著牛翰毅對自己的印象一點的變壞。
下午,他媽媽如約而至。她在兩人事先約好的一家茶館裏見到了陳皆泰。
茶館裏的人不是很多,氣氛十分的恬靜、融洽。他媽媽一推開門,便感受到了這裏的獨特氛圍,她顯然有點不適應,特別是她的那一身裝扮,更是與這裏有點格格不入起來。
她環顧四周好幾次才發現坐在靠近玻璃窗旁的陳皆泰。他換了一身打扮,他媽媽顯然有點認不出他。潔白色的T恤衫,不長不短的頭發把他整個人襯托的年輕了不少。他臉上的那些皺紋也明顯少了許多,放眼一望,好似十七八歲的小夥子。
“來了?”陳皆泰笑了笑,起身跟他媽媽有禮貌的握了握手,說,“坐,坐。”
“嗯。”他媽媽應著,坐在竹椅上,臉上略帶有幾分矜持。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呢。”她笑了笑。
“沒事兒,以後這樣的機會很多。”陳皆泰曖昧的看了一眼他媽媽,然後又往她杯裏倒了點茶水,“感覺這地兒怎麼樣?”
“挺好的。”他媽媽輕輕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說,“挺靜的,人也少。”
“真的?”陳皆泰側眼望著他媽媽。
他媽媽顯然被他看的有點尷尬,臉略帶緋紅的說:“真的。”
“那就好。”陳皆泰很是高興,他又給他媽媽倒了一杯,“跟你說實話,我這人就好圖個清淨,太鬧的地方我不大樂意去,躁的慌!”
“喲,那咱倆差不多,我也不喜歡太鬧的地方。”他媽媽像是遇到了知己,“越是人少,我越喜歡。”
“是嗎?”陳皆泰眉頭上揚,笑開了花,“看來咱倆還挺合適!”
“討厭。”他媽媽有點不好意思了。
“哦,對……對不起。”陳皆泰的心一下子便緊張了起來,他恨不得現在一口氣吞下十片後悔藥來挽救。“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你千萬別往心裏去。”他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媽媽,語氣裏帶著幾分乞求。
“看把你急的,我也是隨口那麼一說,你還真當真了?”他媽媽笑了笑。
陳皆泰聽到這話後,懸在半空中的那顆心才平平穩穩的落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真……”
“嗨,怎麼會。”他媽媽一下打斷陳皆泰的話,“我有那麼小心眼兒嗎?”
“沒有……”
他們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
他們侃侃而談無所不聊。在交談的過程中,兩人都發現原來彼此之間有那麼多的共同愛好和興趣。他們交談的內容甚廣,有時還會聊一兩句當下世界各國所存在的一些政治、經濟問題。他媽媽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知道的這麼多。
整個茶館裏全洋溢著他們倆的笑聲,那些笑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媽媽感到自己好像把好幾年沒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心裏那叫一個痛快!她時不時的會被陳皆泰那種語言上的幽默所折服,那種幽默透著一股另類勁兒,每次她都會笑的前俯後仰。她承認,陳皆泰對幽默的把玩程度已經達到了極點。
“你就一直沒有發覺出我外表上的一個變化?”陳皆泰望著他媽媽,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想急切知道答案的眼神。
“沒……沒啊。”他媽媽仔細的觀察著陳皆泰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這衣服我覺得跟你挺合適的,顯年輕。”
“再呢?”
“再……”他媽媽仔細的上下看了看道,“沒什麼呀。”
“你別老往下看。”陳皆泰有點著急,他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臉說,“你看這兒。”
他媽媽向前抻著頭,仔細看觀察著。
“喲……”他媽媽發現了異常,驚訝的睜大倆眼道:“你臉上的皺紋怎麼突然變少了?”
陳皆泰顯然很滿意他媽媽這樣的疑問。相反,這種結果正是他所想要的,他就是要讓他媽媽對自己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怎麼樣?嚇著了吧?”陳皆泰笑了笑,“我在來之前去做了個美容,蒸了蒸,抻了抻。”
陳皆泰剛說完,他媽媽便在心裏“噗哧”一聲笑了,她沒想到張宛亦那天所說的話居然成真了。
“看來,你還挺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的。”
“一方麵,但也不全是。”陳皆泰說“主要是我挺在意你對我的看法的,所以……”陳皆泰顯得有點害羞,又問道,“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挺好的,我覺得你這人性格特好,懂的也多。”他媽媽誇獎著。
“那咱倆是不是……”陳皆泰抬起頭,看著他媽媽說,“提前找個好日子趕緊結了?”
他媽媽顯然對陳皆泰的這番話沒有任何的準備,她覺得這事有點倉促,也有待考慮。
“我覺得太快了,咱又不是現在的那些小年輕,結婚離婚跟玩兒似的,不當回事兒。”他媽媽說,“我主要是現在手裏邊還有一個不聽話整天惹我生氣的孩子。”
“哦。”陳皆泰見遭到他媽媽的拒絕,臉一下子變的煞白。“聽張宛亦說過一點,這小孩有點叛逆。那你把他的情況好好的跟我說說,我看有什麼能幫助你的沒有。”
“那哪兒好意思啊?”
“都一回生二回熟了,還客氣什麼?千萬別拿我當外人啊!”陳皆泰亮出了最後的底牌。
他媽媽被陳皆泰的誠意感動的恨不得流下淚來,她覺得自己如果再推辭的話,便有點看不起人了。她平穩了一下情緒,然後把近來和馬世豪之間所發生的那些事兒全都一滴不漏的講給了陳皆泰聽。
她講的很是動情,以致於在中間掉了不少的眼淚。
陳皆泰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畢竟在沒娶到他媽媽之前看到她難過是一件莫大的傷心事。他的眼裏對他媽媽充滿了一種憐憫和同情,同時他也給了她不少的安慰。
“他到現在也不願意去上學?”陳皆泰問,“你就沒再跟他好好談談?”
“沒有,真的,我現在跟他話說不到三句肯定吵。”他媽媽一臉憂鬱,“他現在是好話歹話也聽不進去了,說了也白說。”
“那就沒什麼讓他感到特別喜歡的?”
“還真沒有。”他媽媽一口否決,“整天就是混,瞎混,一點正經事兒都不幹!這不今天我跟他說去澡堂搓澡的事兒,可剛一說,他就不樂意了。”
“你讓你一小孩去那兒算怎麼回事?”陳皆泰一聽他媽媽那話,心裏也感到不滿意了。
“我其實就是想讓他去那兒鍛煉。”他媽媽說,“他要一直老這麼在家呆著什麼都不幹不就傻了嗎?”
“也對,”陳皆泰點著頭,“有空等哪天我上你家你給我介紹,我幫你勸勸他。你放心,上學的事兒你交給我就行,我那邊有人,沒問題。”
“真的?”他媽媽驚訝的瞪大兩隻眼睛問。
“你看我這樣兒像是開玩笑嗎?”陳皆泰一本正經的說,“放心吧。”
“那我真是得好好謝謝你了。”他媽媽一個勁兒的感謝。
“不用,甭跟我客氣,你就當給我個表現的機會就行。”陳皆泰笑著,話裏流露出對他媽媽的一片真心。
“你媽她憑什麼!”牛翰毅趴在搓澡板上氣急敗壞地說。
“小點聲兒,瞎嚷嚷什麼?”馬世豪擺著一副悶悶不樂地樣子。
“你來這兒怎麼也不提前跟我商量?”牛翰毅疑惑不解的問道,“你是不拿我當哥們兒了?還生我那天的氣?”
“哪能啊?”馬世豪拍了拍牛翰毅的後背示意讓他換個姿勢,“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說!”牛翰毅翻了翻身子,“千萬別在我麵前不好意思。”
“我那天是不是對你有點太過分了?”馬世豪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操!我他媽的倒是想生,可你猜怎麼著?我還真就沒往心裏去!沒生起來。咱倆誰跟誰啊,你說是不是?”
馬世豪聽到這話,心便放了下來,笑了笑道:“還是你大肚,宰相肚裏能撐船。”馬世豪一個勁兒地誇著。
“少往我頭上扣環子,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嘁,你以為誇我兩句這事兒就算完了?”
“那你還想怎麼著?”
“搓!使勁給我搓!什麼時候把老子搓舒服了,搓痛快了,這事兒就算完了!”
“那絕對沒問題!”
馬世豪使勁的來回搓著,問:“我這麼搓行嗎?”
“嗯,行。”牛翰毅眯著眼,一臉的享受樣,“再大點勁兒,別跟個螞蚱似的,把下麵再給我好好搓搓。”
“好嘞。”馬世豪使出渾身的力氣按著牛翰毅的要求做著。
“你覺得我現在的水平怎麼樣?”馬世豪喘著粗氣,顯然是累了。
“怎麼?想讓我誇你幾句好給你繼續在這兒幹下去的動力?”牛翰毅話中帶著一絲的嘲諷,“真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想的,可真夠狠心的!”
“唉……別提了。”馬世豪歎著,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珠說,“我就是不服她看不起我的那個勁兒才來的!”
“你可真夠單純的。”牛翰毅說,“咱這片不少熟人都已經知道了吧?”
“咳,早知道了,我都把他們搓了個遍。”
“操!”牛翰毅啐了一口唾沫,“你可真能拉的下臉來,當時你媽讓你來的時候你就沒反抗?一點兒挽救的餘地都沒有?”
“反抗了,吵吵了好一會兒呢。”馬世豪有點不高興,顯然是不願意把當時的情景再在腦子裏回憶一遍,但他又不得不說,“我媽當時有句話說的倒是挺讓我感動的。”
“哪句?”牛翰毅扭頭看了他一眼問。
“她說,‘為了你我連臉都不要了。’”馬世豪重複著他媽媽那天說這句話語氣。他剛說完,眼眶便不自覺的紅了起來,哭喪著個臉道,“你說,就衝這句話我還能有什麼理由不來?咱學也不上了,也總不能老這麼擱家裏呆著,你說是吧?我現在都覺得自己的臉特不值錢,整天混,有意思嗎?我他媽受夠了!”馬世豪橫眉怒目,“知道我在沒來這兒之前對生活是一種什麼樣的認識嗎?”
牛翰毅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你接著說。”
“生活操他媽在我眼裏就是吃喝拉撒睡!整天除了這些我就不幹點別的了。每天,我都把自己憋在家裏感覺快要與世隔絕了。哪兒還敢上街?走街上生怕碰見熟人,這全是那沒考上高中給害的,好像沒考上我就該了誰似的。有時候我他媽要一個人在家都感到害怕,我要一下睡過去沒了呢?醒不過來呢?幸虧我還有那麼幾個好哥們能有事沒事的叫我出去玩一玩,這才讓我覺得原來我還在世上,所有的人都還在,誰也沒把我扔下。就我現在一回家,你猜怎麼著?倆字兒——難受!”馬世豪越說越來勁兒,嗓門一次比一次高,“我要混到連我親媽都瞧不起我的份兒上,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整天端人碗,以後肯定得受人管!堅決不當吃軟飯的!”
“吃軟飯這話是你媽說的嗎?她用這詞兒形容你了?”
“形容了,怎麼了?”
“哪有對自己親生孩子用這詞來形容的?”牛翰毅瞪著倆眼,有點急了,“這是對你的一種不負責!她讓你上這兒來也是一種不負責!”
“那你讓我怎麼辦?”馬世豪把搓澡巾從手裏扯了下來,憤怒的往床板上一扔,“難道讓我跟你似的整天遊手好閑?”
“你以後要能混到我這份兒上,那也算是你的一種能耐。”
“你拉到吧!整天讓老婆養著你還真覺得自己挺成功是吧?”馬世豪一邊說一邊抬起牛翰毅的一條胳膊給他按著穴位。
牛翰毅喪著個臉,倆眼往邊上一瞥,懶得再回他的話。
“你那飯店的事兒弄的怎麼樣了?”馬世豪又問。
“別他媽提了!”牛翰毅大聲罵道。
“怎麼了?”
“我讓我那哥們兒給騙了,這小王八蛋活活擼了我兩萬塊錢去,那可都是我的私房錢!”牛翰毅咬牙切齒,滿腔怒火,有恨不得立馬抓住那孫子狂練他一頓的架勢。
“啊?”馬世豪大吃一驚,“真的假的?”
“你看我現在這表情像是騙你的嗎?”牛翰毅伸出一根指頭指著自己的臉說。
“你這麼機靈一人怎麼也能……”馬世豪有點不相信。
“唉……這他媽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啊!”牛翰毅歎著氣,“一開始,我還琢磨著要擼他幾個呢,可沒想到他比我提前出招,我頓時就慌了,一點兒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嗬……”馬世豪笑了笑,“你也別說人家了,你啊還是先好好檢討一下自己吧,從一開始你就對他沒安什麼好心,活該你讓他給騙了。”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牛翰毅說,“我不擼他兩個我能掙著錢嗎?這小兔崽子從小就跟我不錯,我還真防鬆了他!口裏叫哥哥,背後摸家夥的玩意,太陰了!”牛翰毅一個勁兒的抱怨著。
“那……那你打算怎麼辦?報警還是弄他?”
“咱就別連累人家人民警察了,他們哪兒顧得上咱啊?再說了,光那些個沒破的案子也夠人家忙活一陣的了。”牛翰毅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各部位快要麻木掉的關節道,“我決定,白手起家,從頭再來,不就兩萬塊嘛。”
“嗬,有誌氣,”馬世豪誇獎道,“打算幹點什麼?”
“擺攤賣燒烤去!”牛翰毅擰開水龍頭,白嘩嘩的水都散著花的往下流。他不斷地來回擰著閥門,想把水調到一個合適的溫度。
“這幾天我正準備著呢。”他鑽進剛剛調好的水流裏說。
那些水流劃過他的臉頰全都流進了他的嘴裏。他含著,等它們積滿了才向外吐個幹淨。
“能行嗎?”馬世豪有點不相信,“又累,又不掙錢的。”
“管他呢,反正我得把我那錢給掙回來。”
“那我牛嬸同意了?”
“高興著呢,”牛翰毅朝他笑了笑,“她巴不得我現在趕緊找個事兒去幹幹呢,到時你也別在這兒混了,多抬不起頭來,有空上我那幫忙去。”
“看看再說。”
“什麼叫‘看看再說’?你千萬別告訴我你挺愛在這兒幹的。”
“當然不愛了”馬世豪撇著嘴,“我主要是想做給我媽看。”
“嘁……”牛翰毅白了他一眼,罵道,“你可真夠沒出息的!”
馬世豪覺得自己快要抗不住了,這是他在搓了兩個星期澡後的一次真實的心裏感受。那天中午,搓澡的人不是很多,他在搓完最後一個顧客後,便一個人躺在換衣間的床上悶悶不樂地抽起煙來,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已經散了架,右手掌由於經常超負荷的用力會時不時的發生痙攣和莫名的顫抖,他連夾煙的力氣都沒有了,頭靠在一側的牆壁上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他絕望了,也失望了,這種對生活的無奈和無助仿佛是自己在大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既焦急,又難受,像一隻無頭蒼蠅似的不停亂撞,直到頭破血流時他才明白自己在生活中到底扮演著一種怎樣的角色。他簡直太渺小了,太不起眼了,在這個以貌取人,隻在乎金錢、關係和地位高低的社會裏,沒有一個人會覺得一個搓澡的日後會有什麼樣的出息,雖然他曾對這種說法感到不服,可經過這幾天的親身體驗他也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他,其實就是一個社會最底層,是孫子,是奴隸,是任人差遣過來差遣過去的狗!他看不起自己,恨自己!所以,每當澡堂裏的人都走的幹幹淨淨的時候,他便會伸出手來狠狠的給自己兩巴掌,這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懲罰。活該!他在心裏憤恨的罵著自己。
他從沒主動跟那些搓澡的人搭過一次話——包括那些洗澡的。有時,他隻是抿抿嘴朝他們微微一笑,但那笑跟冷笑或者瞧不起人差不多,裏麵明顯帶有一種不願搭理人的意思。
經常會有些好打聽事兒的人問他一些不開壺的問題。譬如,“你在哪兒上學?哪個學校畢業的?”,“你家在哪兒?怎麼這麼小就出來了?”等等。其中以問前者的最多,每當他聽到這樣的問話,便有一種見不得人的感覺,麵紅耳赤,不好意思回答他們什麼。起初,他還挺在意自己的臉麵,可久而久之問的人多了他便膩煩起來,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直截了當的對他們說自己根本就沒有上過學之類的氣話。他把這樣的話說的極其隨便,就好像隨口吐到地上的痰一樣,完全不經過大腦就順嘴而出。他也不顧別人對這話的看法,反正他豁出去了,臉也不要了。他每次都偽裝的極其真實,以致於沒人能看得出這是他的裝模作樣。
馬世豪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總是一份萎靡不振病懨懨的樣子。他回到家,什麼都不顧,第一件事便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由於疲憊,他經常會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之後,隻感腦子裏像放了一塊秤砣,死沉的,十分難受。
他漸漸地養成了戀床的習慣,隻有躺在床上,他才會真正的感覺到幸福到底是一種什麼樣子。那種安逸的舒服勁兒跟呆在澡堂子裏簡直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他討厭再去那個讓他憋屈的地方,他恨透了!認為那個地方與自己太不搭調,那活也是成年人幹的——他還未成年呢!他當初怎麼會稀裏糊塗的答應去了那兒呢?想到這裏,他的心裏便有了一股想要發泄出來的怨氣,可他卻找不著一個容他撒野的地方。無奈,他隻有忍著,使勁兒忍著,這讓他十分惱火。
那天,跟往常一樣,他下了夜班便隻身一人往家走。天無比的黑,喪著臉,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哭似的。他總是不敢抬頭看那些緩慢而移動的雲,仿佛跟這條幽暗深邃一眼望不到頭的楊樹夾道差不多,總帶有那麼幾分恐怖的氣息在裏麵,這讓他有點毛骨悚然,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