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吟 誦(2 / 3)

阿母的話,有叱責,有利誘,讀時宜有變化;仲卿的答語,則幹脆利落,讀時要平穩,以見其堅定不移。

四、音情的配合。古代詩人在創作中往往根據內容情緒的要求,選擇相宜的聲音,不僅限於字義的斟酌。其高妙者,不啻能以語言聲響傳達生活的音響。最常見的是在選韻上,韻按洪亮、細微分若幹級,表示歡快的每用“江”、“陽”,抒寫怨愁的每用“蕭”、“尤”,慷慨激昂多用“東”、“冬”,感歎惋傷多用“支”、“微”。當然也有不盡然者,有不止此者,如:

喇叭,嗩呐,曲兒小,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聲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裏去辨甚麼真與假?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隻吹的水盡鵝飛罷!(王磐《朝天子·詠喇叭》)

此曲采用洪亮的“家麻”腳韻,而且破題四字“喇叭,嗩呐”(lā—bā—sā—lā)字字入韻,惟妙惟肖地從聲音上描摹出這種樂器“曲小腔大”的特點。王維《送元二使西安》上聯“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入韻者達六字之多:“城”、“輕”、“塵”、“青青”、“新”,讀來輕柔明快,為全詩定下了樂觀而多情的基調。李清照《聲聲慢》不僅選用細微而短促的入聲韻,而開篇“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七組疊字,均屬齒音,念來具有輕細而淒清的感覺,吟誦時也要注意其音情的配合。而杜甫名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不但從聲音上,以“蕭蕭下”的低微疊韻傳達落葉聲響,以“滾滾來”的洪亮聲音傳達江流的氣勢,而且形成強烈的對比,相得益彰。岑參《輪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是兩篇勝利的頌歌。在音節上,它們都有獨特之處。上一篇全用七言,先是句句用韻,兩句一轉,先仄後平,交替出現,最後四句,以平韻收束,而‘古來’一句不押韻,音節遂由急促轉為安和。後一篇篇首以‘君不見’三字領起,先以三、三、七言,後以七、七、七言構成,而句句用韻,三句一轉,先平後仄,交替到底,音節亢烈。兩篇都整齊中見變化,變化中含統一,富於創造性,是以語言的音響傳達生活的音響的成功範例。”(程千帆、沈祖棻《古詩今選》)

如果我們能充分注意上述四點,誦來悉中其節,便能更神會古人匠心,而古代詩詞傑作也會更見賞心悅耳。

4.美聲之道

音樂美的講究,對於古典詩詞,從來不是可有可無的。近體詩的誕生,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一大轉變。它標誌著漢語詩歌對視覺、聽覺的形式美的追求,進入了更積極、自覺的階段。近體詩是駢偶學和調聲術的產物,它講究對仗的藝術和聲音的技巧。而後者,就是調聲,其目的是使詩歌美聽。齊梁人發現漢字具備四聲,後來又由四聲歸納出平仄兩類,使調聲術變得簡易可行,具有普遍推廣的價值。初學者對舊體詩詞講究音律的必要性和積極意義往往認識不足,以為既束縛思想又有礙於表意,可講可不講。殊不知此事對塑造意境大有關係。在這一點上,詩歌與音樂有相通之處。

漢語好聽有賴於聲音的抑揚頓挫,而這聲音的抑揚頓挫是由四聲的交互使用而造成的。郭沫若在世界和平理事會發言,外國朋友曾覺得他的聲音像唱歌一樣好聽。而機器人講的話,則單調難聽,原因就在於機器人發音一律作平聲,取消了四聲的差別。不妨讓對詩意一無所解的老嫗或小孩聽一聽下列詩詞名詞(平、仄分別用—、|兩種符號表示):

(1)中巴之東巴東山―――――――

(2)無可奈何花落去|||――||

例(1)出杜甫《夔州歌》,例(2)出晏殊《浣溪沙》。聽的人幾乎一口便能回答出哪句更好聽。原因就在於前句單調拗口,而後句上口悅耳。可見聲音之道對美感有直接影響。

傳統的詩美原則是“溫柔敦厚”。反映在音律上則以諧和為美。根據聲音搭配的美聽與否,有律句與非律句之分。律句,體現著聲音抑揚交替即相間的原則,亦即諧和的精神。中國古代詩歌以四言出現較早。四言詩句可分為“二二”兩個節奏,叫頓或音步。每頓的末字落在板眼上,最關緊要,不可不講究。用相間法配聲,四言句平仄定式有二:

(1)――||紅花滿樹

(2)||――夕日江濱

五言詩句則在四言詩句上增加一個音節,成為“二三”兩頓,細分則為“二二一”“二一二或”三頓。五言的平仄格式即在四言句末加上一個相間的平聲或仄聲:

(1)――||→――||―

天寒白屋→天寒白屋貧

(2)||――→||――|

日暮蒼山→日暮蒼山遠

或在四言句中加一個與後一頓相間(與前一頓相重)的平聲或仄聲。

(1)――||→―――||

黃鸝翠柳→黃鸝鳴翠柳

(2)||――→||―――

白鷺青天→白鷺上青天

於是五言句平仄定式可有四種:

(1)仄起仄收||――|

(2)平起平收――||-

(3)平起仄收―――||

(4)仄起平收|||――

五言絕句的平仄定式,就是根據相間的原則,組合上列律句而成:

(1)仄起式。因為漢詩以偶句用腳韻和用平韻為通則,故第一句應為仄起仄收。根據相間原則,第二句為平起平收。第三句不入韻與第一句相間,為平起仄收。第四句則為仄起平收。

||――|愛此江邊好,

――||—留連至日斜。

―――||眠分黃犢草,

|||――坐占白鷗沙。(王安石《題舫子》)

(2)平起式。第一句平起仄收。第二句仄起平收。第三句仄起仄收。第四句平起平收。

―――||寒川消積雪,

|||――凍浦暫通流。

||――|日暮人盡歸,

――||—沙禽上釣舟。(歐陽修《晚過水花》)

從上述兩式,可以歸納出格律學中兩個重要的概念。近體詩(律、絕)的一聯之中上句與下句平仄格式完全相反,這叫“對”。相鄰的兩聯間,上聯的下句(對句),與下聯的上句(出句)起步的一頓,平仄相同,這叫“黏”。近體詩必須講究黏對(隻有個別例外,如絕句之“折腰格”)。違犯對的規則叫“失對”;違犯黏的規則叫“失黏”。作為律詩的禁忌,失對失黏和出韻一樣,是不能允許的。

然而,要在古人詩詞中找出完全合乎平仄定式的名篇,是不易的。這是因為詩詞格律在實際操作中,應有一定靈活性,否則真要害意,成為桎梏了。須要嚴格講究的隻是板眼上的字,即每頓的末字和每句的末字。對五言絕句來說,第一字、第三字都無關緊要,可以靈活掌握。

||――|日暮蒼山遠,

――||—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

|||――風雪夜歸人。(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

此詩第四句首字當仄而平,如改作“大雪”則合律。但“大雪”與“風雪”,一字之差,韻味頓別。

||――|日淨山如架,

――||—風暄草欲曛。

―――||梅殘數點雪,

|||――麥漲一溪雲。(王安石《題齊安壁》)

此詩第三句第三字當平而仄,隻因此“數”字不便改動,又與前首“風”字一樣,皆不在板眼上,故可權宜處置。

從五絕的兩種格式可以推出七絕兩種相應的格式。七言詩句比五言詩句多出一個音節。其平仄格式,亦可在五言律句前增加與第一頓相間的“平平”或“仄仄”音節。

(1)五絕仄起式變七絕平起式

――||――|天門中斷楚江開,

||――||―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

――|||――孤帆一片日邊來。(李白《望天門山》)

(2)五絕平起式變七絕仄起式

||―――||兩個黃鸝鳴翠柳,

――|||――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

||――||―門泊東吳萬裏船。(杜甫《絕句》)

在五言絕句,第一、三字有時可以不論;在七言絕句相應的便是第一、三、五字有時可以不論。故前人將它歸納為“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兩句口訣,而末字必須分明,則是一個前提。“一三五不論”在某些情況下例外。如平起平收的五言律句,和相應的仄起平收的七言律句,各自的第一字和第三字,不得不論。否則叫“犯孤平”。如果五言平起平收式第一字當平作仄,就須將當仄的第三字作平;七言仄起平收式第三字當平作仄,就須將當仄的第五字作平,叫做“拗救”:

(1)――||—→|――|―

故園蕪欲平(李商隱《蟬》)

(2)||――||—→|||――|—

雙鬢向人無再青(陸遊《夜泊水村》)

五絕和七絕的平仄格式均不止上述兩式。上述每一種絕句平仄格式相重一遍,均可以得到相應的律詩平仄格式,略示一例,餘可類推:

||――||—世味年來薄似紗,

――|||――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

||――||—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

――|||――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

||――||―猶及清明可到家。(陸遊《臨安春雨初霽》)

詞體的平仄格式是近體律絕的平仄格式的發展和推廣,由於調式眾多,句式種類不少,不能一一述及,讀者可參閱有關專書,這裏隻列舉與律絕句式最為接近的詞調,以見一斑:

—||思往事,

|――渡江幹,

――|||――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聽秋雨,

||――||—小簟輕衾共自寒。(朱彝尊《桂殿秋》)

此調一、二句為兩個對仗的三言句,可視為由一個七言句分化而成,其餘各句皆同於七言絕句,仍然符合黏對規律。它相當於一首《鷓鴣天》的下片。一首《鷓鴣天》則近於一首七言律詩。

||――||—重過閶門萬事非,

――|||――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

||――||―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

|――露初晞,

――|||――舊棲新壟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

||――||―誰複挑燈夜補衣!(賀鑄《鷓鴣天》)

除換頭處兩個三言句,試觀各句及各聯之黏對,實從七律格式化出。變化全在過片換頭,如將兩個三言句改為七言律句與下句對仗,則儼然律詩。

||――||―又值風清月白時,

――|||――書傳雲外夢先知,

――|||――綠窗驚覺細尋思。

||―――||亭合雙江成錦水,

――|||――橋分九眼到斜暉,

――|||――芳塵一去邈難追。(欣托居《浣溪沙》)

此調可以看做一首七律減去第四、八句,而將第三、七句作平收押韻。相當於一首稍微簡化了的七律。故在宋詞八百多個詞調中,《浣溪沙》是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蘇軾《定風波》)

此調中有三個兩言句,通作“―|”不標注,其餘均為七言律句,兩兩對仗。其與七言律詩平仄格式不同者,乃在各聯之間不黏。同時在三、五、七句後添二字葉仄韻,遂形成平仄韻交互,以平韻貫徹全詞,而間以仄韻,頗有別致。

由於調聲協律的需要,舊體詩詞創作在運用語言上須掌握一種倒騰的藝術。也就是將句中字詞適當倒裝,不必符合文法之語序,但必須符合聲律的講求。讀者因其涵詠有素,對詩詞語言結構自有一種特別的心理期待,不會以文法斤斤計較,以致誤解。“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隻是“三秦輔城闕,望五津風煙”的倒騰而已。詎有它哉!

詩詞創作中同義詞範圍較散文為寬,詞語的選擇,也是一種“倒騰”。

一女當壚錦裏秋,||――||―

千金難贖富翁羞。――|||――

詠“文君”,詩作“一女”,即屬平仄講求。同樣理由,詩用“錦裏”,而不用“錦城”、“成都”。

入冬小雨接輕陰,――|||――

一夜寒多報可晴。||――||―

“寒多”即“寒重”,卻不能作“寒重”,但可作“寒增”。但“多”字較有新意。一位老同誌作《歲闌述懷》起雲:“世事銷盡老兵心,沂蒙風雪入夢頻。冷雨閑齋臨歲晚,遠山落日近黃昏。”兩聯失黏,首聯失對。但將“世事”改作“世情”,“沂蒙風雪”倒作“風雪沂蒙”則合於律。就詩意而言,“世情銷盡老兵心,風雪沂蒙入夢頻”與“世情銷盡老兵心,沂蒙風雪入夢頻”是“等價”的。“等價”的詩句,以合律者為上乘。故“春色滿園關不住”決不作“滿園春色關不住”。

平仄的協調在詩詞隻是基本的美聲要求。詩人詞客,還根據抒情的需要,調動各種修辭手法調聲,以達到美聽的效果。這些格律之外的美聲之道,其極致的運用,往往具有文字遊戲的性質。不少怪詩趣詩的根據即在於此。逐類分說如下。

一、疊韻雙聲。“疊韻如兩玉相扣,取其鏗鏘;雙聲如貫珠相連,取其宛轉。”(《貞一齋詩說》七四)疊韻雙聲是在詩經時代就得到廣泛運用的最古老、最有效、最持久的調聲方法。多見用於形容詞,也用於名詞、動詞:

陟彼崔嵬,我馬虺聵。(《詩經·卷耳》)

伊威在室,蠨蛸在戶。(《詩經·東山》)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柳永《八聲甘州》)

二、疊字。疊字有明珠走盤之致。其實是雙聲疊韻之特例。也是經常見於《詩經》之美聲法。劉勰說詩人“沉吟視聽之區”,“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他認為美聲有內在和外在的根據,可以達到“以少總多,情貌無遺”,是富於啟發性的。

夜夜夜深聞子規(劉駕《春夜》)

庭院深深深幾許(歐陽修《蝶戀花》)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李清照《聲聲慢》)

前二例在疊字中兼有頂針(詳後)之致。

三、聯音。疊韻的特例。一般在兩字以上,或間隔使用疊韻,追求四聲的變化,構成極富抑揚之致的聯音。

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維《渭城曲》)

七字為“kè—shè—qīng—qīng—liǔ—sè—xīng”,“客舍”、“色”、“青青”、“新”分別疊韻而平仄相同,音色明快輕柔,能傳達深情樂觀的詩意。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浣溪沙》)

“無可奈何”(wú—kě—nài—hé)“可”、“何”疊韻,四字以平上去平構成美聽的四聯音。“似曾相識”(sì—céng—xiāng—shí),“似”、“曾”、“識”雙聲,“似”“識”疊韻,四字以去平平入構成四聯音。故晏殊出句與王琪對句在音韻上亦有天衣無縫之妙,不特以虛字相駢見巧,故為千古名聯。

四、象聲。模擬某種聲音,以造成與描繪或吟詠的景情相類似的聽覺效果,使讀者如聞天籟,易生共鳴。這也是疊韻雙聲疊字運用的特例。錢鍾書稱為逐聲學韻。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登高》)

喇叭,嗩呐,曲兒小,腔兒大。(王磐《朝天子·詠喇叭》)

這鼓兒時常笑我,他道是“不通!不通!又不通!”(阮大鉞《春燈謎》)

布布穀,哺哺雛。雨,苦!苦!去去乎?吾苦,苦!吾苦,苦!吾顧吾姑。(江天多《三禽言》)

“蕭蕭下”(xiāo xiāo xià)狀落葉聲,“滾滾來”(gǔn gǔn lái)狀江聲皆妙。“喇叭,嗩呐”(lǎ bɑ suǒ nà)疊韻,韻部洪亮,將喇叭吹奏之聲,頗具匠心。後兩例“依聲寓意”(錢鍾書)。末例通首疊韻象布穀之聲,已近遊戲文字。

另有一種情形,便是並不具體地模擬自然音響,或是利用聲音效果製造某種氛圍,以強化抒情。如寫淒苦情緒多用舌齒音,以造成一種齧齒叮嚀、如泣如訴的抒情氣氛。前舉柳永《八聲甘州》、李清照《聲聲慢》句例即如此。又如晏幾道《鷓鴣天》詞下片寫別後夢見如真,而重逢真見轉如夢,這樣迷離恍惚的意境,就多用鼻音(m、n聲,n、ng韻):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十六個鼻音造成一片嗡嗡嗡的聲音,絕類夢幻之氛圍,以視聽通覺故也。毛澤東七律《答友人》(九嶷山上白雲飛)意象情采絕佳,其抒情氛圍的構成,顯然與細微的“支微”韻部的選擇,是有密切關係的。

五、拗怒。美聽不完全等於悅耳,一味追求悅耳,也可能導致另一種弊病——甜熟軟媚。諧和的反麵即拗怒。亦即有意造成與律句格格不入的音調,以造成某種特殊的語言效果。拗調實際上就是根據詩情的需要,以苦濟甜,以生救熟,以剛濟柔,以醜為美。

中巴之東巴東山,江水開辟流其間。

白帝高為三峽鎮,瞿塘險過百牢關。(杜甫《夔州歌》)

寫三峽天險,詩語亦不取流利。首句以七平聲造成拗口的句調,就在音情上產生一種石破天驚的不同尋俗之感,能將讀者導入意境。

六、頂針。又稱聯珠、蟬聯格。即以上文的結尾(有時是句中字)作起下文的開頭,往往用在詩節的轉換間,造成一種意斷辭聯的效果。是重疊的特例。

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紅顏流落非吾戀,……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相見初經田竇家,……(吳偉業《圓圓曲》)

將這種技巧加以極致的運用,“三言”中有托名蘇軾的遊戲之作,題名“回文詩”,其實隻是頂針。唯結尾三字作起首句首三字,是曰“回文”:

賞花歸去馬如飛,去馬如飛酒力微。

酒力微醒時已暮,醒時已暮賞花歸。

此詩逐句頂針,重疊三四字之多,巧妙運用七言句的三四節奏,使前後句因朗讀時節奏上出現一字之差而構成不同的詞組。如第一句“去”字尾隨“賞花歸”,在第二句中則與“馬”字結合構成詞組。餘類推。

七、回文將前句中的部分或全部音節在後句逐一倒裝,形成音韻上的對稱,有回環往複之致,即能收到回腸蕩氣的效果。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劉希夷《代悲白頭翁》)

見難恒別傷鴻燕,燕鴻傷別恒難見。風雨泣山空,空山泣雨風。夢餘悲老鳳,鳳老悲餘夢。腸斷話西窗,窗西話斷腸。(宛敏灝《菩薩蠻》)

全句回文且押韻的詩詞,句子構造上首字須入韻,故此體又稱“顛倒韻”。將其技巧運用到極致的,是蘇東坡的遊戲之作《題金山寺回文體》,此詩順讀為:

潮隨暗浪雪山傾,遠浦漁舟釣月明。

橋對寺門鬆徑小,檻當泉眼石波清。

迢迢綠樹江天曉,靄靄紅霞海日晴。

遙望四邊雲接水,碧峰千點數鷗輕。

倒讀為:

輕鷗數點千峰碧,水接雲邊四望遙。

晴日海霞紅靄靄,曉天江樹綠迢迢。

清波石眼泉當檻,小徑鬆門寺對橋。

明月釣舟漁浦遠,傾山雪浪暗隨潮。

順讀是從月夜到清曉的寺景,倒讀是從清曉到月夜的寺景。

上引各例,皆音節兼文字上的回文。也有文字不同,在音節上形成回文之美的,如:

啼鳥數聲深樹裏,屏風十幅寫江南。(劉大櫆《西山》)

“數聲——深樹”是句中音節上的回環。此種全憑興會神到而筆隨之,非搜索枯腸所得,最足稱道。此外有一首《二十四節氣歌》:

春雨驚春清穀天,夏滿芒夏暑相連。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春夏秋冬四字各在句中反複出現,喚起讀者的一種心理期待和如願的快感,如“冬雪——雪冬”則饒有回文之美。歌訣非詩,但就調聲而言,這實在是一首佳作。故易成誦。

八、分總。即前文分別出現的音節文字,在後文中合並再現;或在前文中合並出現的音節文字,在後文中分散出現。是一種特殊的重疊與頂針,特具擒縱、收放之致,饒有唱歎之音。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白居易《長恨歌》)

先總出“鈿合金釵”四字,後分說釵、合、金、鈿。在音情上渲染出楊妃纏綿悱惻的入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