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能燒的家什全用上了,鐵鍋、鐵鍬、鋼盔、水壺、茶缸。
朱協湃和鍾獨杜就連這些東西都在行軍途中丟掉了,現在他們倆用刀砍來了四截竹筒子,往每截竹筒的中間塞進大米,然後就用泥巴堵住兩頭,投進火裏煨烤。
在雄雄的火光下,他倆因饑餓而浮腫蒼白的臉上看起來又有了生命的血色。
還沒等飯煮熟,朱協湃就打開了竹筒的一頭,用小鐵勺撈了一些米飯出來,用嘴吹了吹熱氣,就急不可待地往口中送去。一勺下肚後,他又接著連吃了好幾勺這樣的半生不熟的米飯。不到一會兒,朱協湃就把兩竹筒半生不熟的米飯給消滅了。他慢慢地站起身來,發現自己的肚子脹得像一隻鼓。他想了想,認為有生以來他還從沒吃過這麼多的一頓米飯。
突然,朱協湃感到自己的肚子在不斷的膨脹,好像要把整個肚子中的器官全排擠出去。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他的呼吸越來越短促。而肚子還在不斷地膨脹,像一隻在不斷充氣的氣球,隨時要爆炸一樣。
朱協湃真的沒想到,這吃得太飯的滋味比饑餓的滋味還要難受。猛然間,他想到了一件事,於是,他大聲對那些正在狼吞虎咽吃飯的士兵們道:“快停下來,慢慢地吃,不然的話,就會有生命危險。”
不過他的話說得太遲了一些,有很多士兵已經放下肚皮,吃下了大量的半生不熟的米飯。那些士兵們,都感覺到了不對,可惜遲了一步。
在這一晚,在野人山中,因暴食而致死的人竟然有三五十人。朱協湃任著他強健的體格,終於挺了過來,沒有走上黃泉之路。
誰都沒有想到,這從天而降的糧食給官兵們帶來了生存的希望,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死亡。
蔣負浪總司令責令聯勤部長俞飛鵬,飛赴印度邊境小鎮列多具體實施救援計劃。
韋維爾答應由英軍供應杜部糧食和藥品。
以印度為基地的美國空軍,保證每天派四架飛機向野人山空投補給。
印度政府動員數千民夫,從印緬邊境趕修通向野人山的應急道路,在峽穀架起溜索,在江麵搭起了木橋。
民間的大象運輸隊也被緊急征用,幾個頭大象把各種救援物資馱進了深山。
在野人山的邊緣地帶,每隔數裏,就設置一個收容站,準備有帳篷、蚊帳、被褥、飲水、糧食和藥品。先期到達印度的新三十八師師長孫修全部隊,義不容辭地組織了數支先遣隊,背上糧食、擔架、藥品、被服,分路進處野人山,接應第五軍的官兵。
孫修全祖籍安徽舒城,出身於書香門第,於一九二三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後考取官費留美,入普渡大學攻讀機械工程。後來,他認為要救國首先應是軍人,所以他放棄了工業救國的初衷,考入了美國弗吉尼亞軍校。學成歸國後,孫修全在短時期內,連連升遷,不久被宋子文看中,調任稅警總團第四團團長。稅警總團擔任全國緝私的任務,直接受財政部長宋子文指揮。腰包鼓鼓的宋子文把自己手下這支宋家軍養得膘肥體壯,神采飛揚。稅警總團的裝備在國軍裏是首屈一指的,全是清一色的美式裝備。新三十八師的前身就是這支稅警總團部隊。
遠征軍的第五軍和第六軍在緬甸連連失利後,蔣負浪下令把新三十八師作為第六十六軍的前鋒調入緬甸作戰。
進入緬甸後,就接到了英軍要求中國出兵仁贛修救援被日軍圍困的英軍的請求。在身為副總指揮的杜聿明斷然拒絕了英軍的要求的情況下,孫修全擅自答應了英軍的求援請求。
仁贛修一戰,打得日軍屁滾尿流,狼奔豕突,抱頭鼠竄。被圍困了四天的英軍七千官兵、三十多輛戰車和一千多匹軍馬,還有美國傳教士和新聞記者五百餘人終於脫離了險境。
仁贛修突圍的戰報,飛向重慶,飛向華盛頓,飛向倫敦,全世界都為之一震。孫修全也因此戰而一舉成名。美國總統羅斯福授予他“豐功”勳章;英國國王給他頒發了“帝國司令”勳章。
孫修全的新三十八軍官兵,在英國人不配合而先撤退的情況下,也被迫進入了緬印邊境的那加山脈熱帶叢林,忍饑挨餓,日行群山之巔,夜臥草莽之中,經過二十多天的艱難奮進,於五朋上旬,全師官兵終於到達了印度邊境重鎮英法爾。他們比杜聿明的部隊早兩個多月到達印度。
七月底,杜聿明的部隊終於陸陸續續掙紮出了野人山,來到了印度邊境的列多。他們在這裏收攏隊伍,整理建製,清點兵員。
在用帳篷和降落傘臨時搭起的收容所裏,劫後餘生的人們彙集到了一起。在這些人之中,沒有一個衣冠整齊的人,沒有一個健康的人,沒有一個像人樣的人。
不過,最為傷心的還是莫過於聽到自己的同伴死難的消息。死裏逃生的人們到處打聽著自己的長官,自己的部下,自己的同鄉或好友。不管找到還是沒有找到,都哭了。找到了,那是驚喜的哭;找不到,那是嚎啕痛哭。
朱協湃和鍾獨杜一路上從來就沒有分離過,所以他們兩人不存在誰找誰的問題。不過,在列多的收容所裏,他們這對摯友還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流下了歡欣的淚。
從野人山逃脫的中國遠征軍官兵,在列多收容集結完畢後,新二十二師和先期到達的新三十八師,歸攏在了一起,連傷帶病,共有一萬來人,大約是出國時一個師的員額。
八月中旬,列多火車站開來了一列列長長的鐵罐車。在一個黑燈瞎火的晚上,中國官兵們一批批地爬進了車廂。
這列火車是要開到哪裏去,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也沒有問。
把車門的全是美國的憲兵。他們穿戴齊整,懷抱湯姆槍,行使著對中國遠征軍的指揮權。擠在車廂裏的中國官兵們,衣衫襤褸,臭氣熏天。在這大熱的天氣裏,坐在悶罐車裏的滋味確實是難受得很啊。吃喝拉撒全在車上,汗味、糞便氣味,還有傷口的腥臭味和車廂的油漆味及飯菜味全混在一起,真的說不出是被關在廁所裏還是圈在牲口棚裏。
有的人嫌這裏擠,這裏熱,就發牢騷:“這還把我們當人看嗎?這不是趕牲口嗎?”
話甫落音,馬上就有人未以白眼,並說道:“怎麼,還嫌這裏不好,那就回到野人山去吧,我看你還是留戀那裏。”
這樣一來,發牢騷的人就不再吱聲了。
朱協湃對那發牢騷的人道:“兄弟,忍一忍吧,你想想看,野人山那樣艱難的地方我們都活著出來了,這點因難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人對朱協湃道:“你說的話也對,不過,我是難以咽下這口氣呀。打了敗仗,難道就要享受這樣的待遇?這也太不人道了吧。”
朱協湃道:“現在我們是處於異常困難的時候,必須要忍,忍才能成大事。他們說要你回到野人山去,我想不久的話我們還會回去的。”
那人睜大眼睛,道:“還要回野人山去,你不是瘋了吧。”
“我沒有瘋,我現在很清醒,我想,既然我們是從野人山走出來的,那麼就要從野人山打回去,去消滅驅趕我們的日本鬼子。”
那人想了想說道:“對,對,你的話沒錯,我們一定要打回野人山去,去消滅那些可惡的日本鬼子。”
緊接著,車廂裏響起了一片聲音,“對,我們一定要打回野人山去,給那些日本鬼子一點顏色看看。”
押車的美國憲兵對這些中國官兵們的喧囂顯得極為不耐煩,大聲地用英語對中國官兵說道:“別吵吵鬧鬧的了,看你們那個鬼相,還想打回野人山,別做夢了。”
朱協湃馬上用英語道:“你們不要太小看人了,到時候我們會用行動來證明我們今天所說的話的。”
美國憲兵見這一群不成人樣的人中間竟然有人會說英語,而且還說得很流利,感到非常奇怪。於是,一個憲兵問朱協湃,“你到過美國?”
朱協湃沒有作聲,隻搖了搖頭。
“你的英語是跟誰學的?”
“在大學裏跟老師學的。”
“很好,很不錯。”
“他也會說英語呢?他是我的同班同學。”朱協湃指著鍾獨杜道。
鍾獨杜原本在打盹,聽著他們用英語說話,就醒了過來。他用英語問那美國憲兵:“你們要把我們送到哪裏去?”
“這個你們不要多問,到時候就知道了。”美國憲兵對朱協湃和鍾獨杜說話時的態度好得多了,不像對其他人那樣傲慢。
列車在滾燙的土地上連續運行,白天極少停車,即使停了車,凶神惡煞的美國憲兵緊把車門,連門縫都不開一條。到了晚上,也不過是打開半扇車門,放放風而已,不準一個中國人下去溜達溜達。
不過,中國官兵們也沒多少人有那份看熱鬧看風景的心思。晚上,人們都蒙頭大睡。白天,有的搔癢癢,抓虱子,有的找塊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手中的那把鏽跡斑斑的槍。
在白天的大部份時間裏,朱協湃和鍾獨杜二人都是用一塊破布在擦他們的槍。他們二人誰也不知道到底擦了多少遍了,反正,原來一把已生了鏽的槍,經過一段時間的擦拭,已經有了一些光亮。
朱協湃心裏想:總有一天要打回野人山去,這槍到時候還派得上用場的,一定要保管好,愛惜它。
一個美國憲兵看他天天擦槍,就笑著對他說:“不用擦得太勤了,擔心把槍擦壞。”
朱協湃奇道:“擦槍還能擦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是和我開玩笑吧。”
那個美國憲兵又笑道:“如果你們真想打回野人山,這槍也派不上用場了,我勸你還是少費勁了,多多休息一下吧。”
朱協湃道:“槍派不上用場,那什麼才能派得上用場?”
美國憲兵道:“現在不跟你多說,聽我的話沒錯,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美國人雖然比英國人好一些,不過我看也好不到哪裏去,協湃,我們不要聽他的,我們幹我們的。”鍾獨杜在一旁氣憤地說。
那個美國憲兵聽了鍾獨杜這樣說,隻是笑了笑,就再也沒有說話。
車廂中的其他中國人因聽不懂英語,紛紜問朱協湃跟美國人說了些什麼。朱協湃把剛才與美國人所說的內容告訴了他們。他們聽了以後,百思不得其解。有的人相信美國人的話,有的人不相信美國人的話。於是,兩派人就在車廂裏爭論了起來。
火車大約行了五天,就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下來。也是在黑燈瞎火的晚上,中國官兵們剛跳下悶罐車,暈頭轉向的連東南西北都沒搞清楚,就馬上被裝上了大卡車。
大卡車顛簸了一夜,天亮下車時,中國官兵才發現自己被送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腳下是一片殷紅的沙土地,四周是一排一排整整齊齊的灰磚樓房,荷槍實彈的美國憲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這是什麼地方?中國官兵的頭腦裏都產生了疑惑。是中國,還是印度?是亞洲,還是非洲?是監獄,還是營房?中國官兵們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後來,真到看到了孫修全師長和廖耀湘師長,他們心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兵隨將轉草隨風,他們是沒有任何選擇的。
在大卡車跟前,中國官兵整理好了隊伍。這時,來了一個美國軍官。他口中嘰裏哇啦,比手畫腳,說了一通話。開始,中國官兵們根本就不懂。朱協湃和鍾獨杜解釋了一番,他們原來才明白,是要中國官兵跟著那個美國軍官走。
來到了一幢很大很大的樓房前麵,隊伍站住了。領隊的美國軍官又是一陣比劃,朱協湃翻譯的意思是叫中國官兵先把槍堆放在一塊,然後就脫光衣服。
弄懂了美國人意思後,有的中國人就罵出聲來了,“媽的,怎麼,要繳我們的槍,要我們脫衣服,這美國佬要搞什麼名堂。他們越來越不把我們當人看待了。”
有些中國官兵心神不定地看了看眼前的這座龐大的建築物。平頂的磚瓦房,黑乎乎的,有二百來米長,窗戶又高又小,還看到一縷縷熱氣往外冒,樓門的門頂上用英文寫著:BATHROOM!
這是什麼鬼地方,是倉庫,車間,還是屠宰場?
有的官兵下意識地死死抓住手中那支打不響的槍,準備拚命。
朱協湃見戰士處於緊張的狀態,就對戰士們說:“這是浴室,脫就脫吧,進去洗個舒服澡。”
聽了朱協湃這樣說,大家才舒了一口氣,把槍交了出去,然後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身上的那破破爛爛的衣服。
樓前空地上臨時壘了個池子,美國人吩咐大家把脫下的衣服扔進池子裏。池子裏早已倒了汽油,美國人一個煙頭扔進去,馬上就燃起了一團熊熊大火。
美國先把理發工具發到中國人手裏,兩人一組,你幫我,我幫你,剃了起來。按美國人的要求,是要把頭發和胡子全剃掉。有人問:為什麼都剃光頭?美國人答:為了消滅身上的虱子。又有調皮的中國人問:雞巴也長了毛,也剃嗎?美國搖搖頭道:上麵沒有規定,你們看著辦吧。於是,中國人都哄然大笑起來。這是他們從野人山走出來,第一次笑得這樣開心。
等到從清水池出來,中國兵們一個個光溜溜的,這下可愛多了。身上的臭氣衝跑了,汙穢汗泥搓掉了。蒼白帶有病態的肌膚,經熱水浸泡,開始泛起紅暈。男子漢雄糾糾的氣概又回到了身上。
洗完澡後,美國軍官把中國人引入了一間大房間,這裏堆著一攤一攤的衣服。在美國人的吩咐下,中國官兵一個挨一個往前走,經過一個攤點領取一樣服裝,褲子、背心、襯褲、襯衣、軍褲、軍上衣、襪子、膠鞋、綁腿、軍帽、水壺、幹糧袋、鋁碗、背包……一件又一件往身上添。
等到從這間屋子出來,中國遠征軍個個都穿戴一新,容光煥發,與洗澡、換衣前判若兩人。出門時,門口立有一麵明光鋥亮的整容鏡。各人往鏡子裏照照,都感到有些不認識自己了。從浴室大門進去,從側門出來,不到半天的工夫,一支上萬人的隊伍完全脫胎換骨,麵貌一新。進去的時候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叫化子一樣的人物,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隊隊儀表堂堂、英姿煥發的威武軍人。
穿戴一新、裝備整齊的士兵在陽光燦爛的大操場上集合。自古以來,還從來沒見過有哪支中國軍隊像今天這樣威風凜凜、整齊劃一。米黃色的英式夾克軍服穿在中國士兵的身上竟然是如此地利落、合體、精神;深綠色盔式涼帽戴在中國士兵頭上,更是顯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適合叢林作戰的厚底防釘高腰膠鞋,不僅僅穿起來比草鞋舒服,那二點五厘米厚的鞋底給士兵的感覺是身高的增加,這無形中強化了中國士兵藐視一切、壓倒一切的心理優勢;剛發下來的,掛在每人胸前的美式槍支,更是力量的宣言。
這下,中國遠征軍總算弄懂了在火車上美國憲兵們對他們所說的話,美國人果然沒有騙人。
一支在緬甸戰場慘遭失敗,在野人山備受蹂躪的軍隊,如今又重新雄糾糾氣昂昂地站起來了。他們擦幹了身上的血跡,洗下通體的汙垢,現在又是一條條好漢了。
隊伍的前頭有一麵青天白日大旗下迎風招展,獵獵飄揚。中國遠征軍望著自己的戰旗,情不自禁地行注目禮。看著自己的旗幟,遠征軍個個都怦然心動,熱淚盈眶。想到中緬甸戰場的慘敗,戰旗的倒落,都感到無比愧敢。現在,隊伍重新集合了,他們決定要高舉戰旗,殺回緬甸去,消滅日本鬼子,報仇雪恨。
就在這是擔任中國戰區參謀長的美國人安迪斯將軍出現在了遠征軍的隊伍麵前。緬甸作戰的失敗,不僅僅使遠征軍感到恥辱,也使他這個參謀長在中國人麵前,美國人麵前,甚至世人麵前在丟麵子。全世界都知道了一個自命不凡的將軍把一支中國軍隊帶進了緬北的死胡同。
他咬牙切齒地發誓,不管怎樣,一定要打回緬甸去。他知道,緬甸作戰很可能是他戎馬生涯的最後一戰,他決不能以一個敗將的名份退出曆史舞台,他需要以一個大勝利來結束。
他親自給這支重新裝備的中國部隊命名為X部隊。他躍上高台,對中國軍人大聲說道:“中國官兵們,蔣總司令派我到印度來,擔任駐印軍的總指揮。你們現在就是我的部下,就是我的孩子。我們是X部隊,X是未知數。可以很大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小。你們要齊心協力,練也殺敵本領,提高戰鬥力,給我及給你們的蔣總司令,給你們的國家寫一個很大很大的X。我們不僅要打回緬甸,而且還要打到東京去。你們說是嗎?”
安迪斯今天言語不多,但都說到中國官兵的心坎裏去了。一聲“孩子們”,多麼地親切呀。他那滿頭的白發,那把年紀,確也是中國遠征軍這些年輕人的父輩了。而且他說的“反攻緬甸,打到東京”極其鼓舞人心。
在他的言語的鼓動下,中國遠征軍的官兵們都熱血沸騰,大聲地呼叫“打回去”,“打回緬甸去”,“打到東京去”。
安迪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韋維爾手裏要來了這座兵營。
這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關押意大利戰俘的俘虜營。二百多幢樓房,可容納二三萬人。雖說是俘虜營,但各種生活設施一應俱全。電燈泡、自來水、彈簧床。營區內除了大營房、飯堂、浴室、廁所這些吃喝拉撒睡的必備設施,還有電影院、舞廳、咖啡館、郵局、商店和照相館。
此地名叫韓瑞德,位於加爾各答西北一百公裏處,屬印度比哈爾邦。除了韓瑞德獨特的地理環境和完備的訓練設施有利於造就一支全新的軍隊以外,這裏還是一塊極富於象征意義的神秘土地。
一九四二年那個炎熱的夏天,韓瑞德兵營裏的嚴格的軍事訓練就開始了。
武器是美國的,教官地美國的,訓練方法也是美國的。美國人按著自己的模式對中國官兵重新鍛造。
美國的槍支又短,又輕,又準,射速快,很好使,可是美國人的訓練方法有些讓中國人吃不消。他們先上的是理論課,並不是摸爬滾打的實彈射擊。美國教官口中滿口的名詞概念,公式原理,讓絕大數文化水平不高的中國遠征軍感到頭疼。朱協湃和鍾獨杜兩人因為都是大學生,本身的素養就較高,而且學的又是英語,所以對於美國人所教的一套理論,很快就能弄懂。他們弄懂之後,就又去教那些還沒怎麼弄懂的中國遠征軍。要說起在操場上真刀實槍地練,個個都生龍活虎。但一到教室聽理論課,就打起了瞌睡。本來就會的事,反而弄越糊塗。但你越不懂,美國人就越要考你。一不如意,就是一聲“STUPID(笨蛋)”。結果,什麼理論也沒學到,隻學到了個“笨蛋”。
終於,令人頭痛的理論課結束了,好不容易開始實槍操練了。但美國人花樣也多,開始並不是實彈射擊,而是教槍支的分解、組合、瞄準、射擊等十多個程序。對於這些,中國遠征軍也感到煩燥。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這不是在耽誤時間嗎?你美國不著急,我們的心裏可是被火在燒一樣。
教這些程序也不是一個人全教,而是一個教官隻教一個動作,整個練兵場就像是一條生產流水線,美國人是操作工,中國兵是零部件。經過檢驗,操練合格的就在前胸貼個有綠杠杠的標誌;不合格的,就在屁股上打上紅叉叉。要是連著兩次不合格,教官一道條子下來,就把你遣返回國。因為每天都有飛機人印度飛越駝峰,向國內運送美援物資。不合格的,把你往飛機裏一塞,就送回了國內。
中國的遠征軍都怕這一條。他們都賭了咒,發了誓,要從野人山打回去。要是屁股上畫著紅叉叉被送回國內,那還有臉見人嗎?
鍾獨杜就差一點被送回了國內。他在組合一把槍支的時候,把一個零件給裝錯了,致使槍支不能打響。當場就被美國教官罵了一頓。他當時感到非常難受,他並不是因為被罵了而感到難受,而是怕再次不合格而被送回國內。還好,他隻是一次不合格,沒有第二次。
過了一關又一關,篩了一遍又一遍,總算到了實彈射擊階段。這下,士兵們的士氣提高了,也有了笑聲。
美國人對射擊精度不大感興趣,他們打仗是拚彈藥,打覆蓋,嘩嘩就是一梭子彈。並且對他們說,子彈有的是,你們放手打就是吧。
聽了美國這樣說,中國遠征軍,放手地打,過癮地打,打的反正是美國人的子彈,打起來一點也不心疼。有一次實彈射擊下來,很多士兵都說:“當了四五年兵了,所打的子彈加起來也沒今天一天打的多。”
朱協湃當然也大打特掃地過了一把癮。不過,他還是比較珍惜這彈藥的。雖說是美國人的,但日後回到國內了,可就沒這麼多子彈來打了。所以,他在實彈射擊中,還是比較注重準確度的。
一天,正在進行實彈射擊,空中飛來了兩中小小的鳥。朱協湃舉起手中的槍,對著小鳥連打了兩發子彈,小鳥應聲掉了下來。這時,美國教官走了過來,讚許地笑著,用手拍了拍朱協湃的肩膀,連聲道:“OK,OK。”朱協湃也感到十分痛快,因為他也沒有想到他竟然那麼輕鬆就把兩隻小鳥給打下來了。在國內的時候,他的槍法並不是很好的。
為時八周的技術訓練結束後,中國遠征軍的官兵們都鬆了一口氣,他們以為接下來,就是要把他們送上戰場,打回野人山了。可美國教官的話令他們傻了眼。美國教官說:“韓瑞德訓練營,你們念完小學一年級了。”“什麼,我們才念完小學一年級,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畢業,才能打回野人山,打回緬甸,甚至打到東京去。”
念完一年級後,往下的課程就是叢林適應性訓練。
首先進行的是熱帶叢林生存訓練。這是所有訓練中最原始,最野蠻、最有刺激性的課目。訓練的目的,就是要現代人學會像原始人那樣在叢林中生存。
韓瑞德營區到處立有爬杆,從早到晚都有人訓練。練名種各樣的爬杆姿勢。練腳內側爬,外側爬,倒著爬,輕裝爬,負重爬,把人練得像一個雜技演員。
然後,美國人又帶著隊伍進了叢林,他們用皮鞭一指,這棵樹上有鳥窩,要你把鳥給逮下來;然後又指向另一處,原來那棵樹上有隻野果,也要你把它摘下來。
這確實太難為人了。光爬樹還好辦,但逮鳥談何容易?鳥多機靈?隻要你弄出一點響聲,它就跟你拜拜了。野果也不是難麼好摘。隻要你用力大一點,果子就會掉下來。不過,再難也必須辦到。因為,美國人的皮鞭時刻在等著中國的官兵們。
朱協湃的爬功確是太差了,他多次被美國教官鞭打。身上多處都留有皮鞭鞭打後的印痕。不過,他並不怨恨打他的美國教官。他知道,治軍就必須嚴,特別是在這種難苦的條件下。苦是不嚴格的話,那麼怎麼能打回野人山呢?怎麼能打回緬甸呢?更別談打到東京了。
練完攀登之後,接下來就練吃。
中國遠征軍的官兵們想吃還不會?中國人是最會吃的了。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爬的,還有鑽洞的等那樣不敢吃樣。難道吃還能難倒中國人。
可是中國遠征軍誰也沒有想到,美國開列的叢林食譜,中國人一樣也不敢吃。